许是人多,又或是武艺高强,他们毫不避讳的大声呼喊,渴望得到山林深处传来的一点点回应。
尽管他们声声叫着公主,裴慕辞也没有放松警惕。
清妩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只是靠着凉帕降温才勉强没有加重。
直到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裴慕辞重新将她搂起,走了出去。
刚一入怀,清妩便缩在他的肩窝里,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掩在他宽阔的身影里。
搜寻的人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裴慕辞还没出声,一群人便前扑后涌地往他这个方向来。
“什么人!”他们中大部分人是皇宫中的御林军,并没有长时间驻留在公主府,所以并不认识裴慕辞。
他们只记得出发前,皇帝给下的命令是直接清空山林里的所有人,以免公主在外遇袭的事情暴露。
裴慕辞左手随意的提着剑,风轻云淡的把臂弯里的女孩往上耸了耸,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别动手!”含月追上前,拨开第一排禁军的长矛,挡在二人身前。
“这是裴郎君,公主的人。”
公主的人。
裴慕辞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一遍,含在舌尖细细品酌。
含月在外面一向话少,说完便转过身,要带他从来的小路上快速返回。
裴慕辞愣在原地,几息之后,他抿起唇,一言不发地跟在含月后面往深林外走。
——
莲蓉漆窗半开半掩,徐风吹起如意花样的帘筛,慢悠悠的荡到床边,吹起软塌边嵌满流苏的香包。
裴慕辞察觉到指下脉搏的跳动,用手遮住她的眼。
“醒了?”
几簇纤长的睫毛刮蹭掌心,他微微隙开指缝,透进些光让她慢慢适应。
两人一坐一卧,阳光被层层云海过滤,斑驳的金线轻轻曳在他们身上,一缕缕镂空的光晕透在他月白色的素袍上,像是给孤清的雪衣绣上了一圈瑰丽的金边。
清妩捂在狐绒毛边的被套里,衬的肤色更加清透怜人,像是晶莹无暇的白玉,精致出尘中带着易碎的脆弱。
她喉咙有些轻微的泛肿,如同细针不停往嗓子眼里扎。
裴慕辞拉了下床头的小铃铛,凝春带着队列整齐的一排人进来伺候。
清妩出了一身汗,脱水之后没什么劲,动作懒洋洋的。
“公主,杜医师前日进宫去了,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花园里没出来。”凝春避开身后外围侍女的视线,伏在她耳边说。
“他在花园做什么?”清妩用清水擦掉汗渍,接着漱口。
小侍女从后面端走青釉漱盂,目不斜视的带上院门。
“花园周围有专门的影卫守着,杜医师拿着公主的令牌,不许任何人去看。”
“知道了,等会我问问。”
凝春往清妩身后塞了个靠垫,把她扶起来坐着。
裴慕辞见她身边有人伺候了,就想回清松园收拾一下自己。
毕竟他只换了身干净点的衣服,就一直守在碧竹园里。
刚提步,清妩叫住他。
她脑袋晕乎乎的,甩干手上的水渍,把手里的湿帕递给他,“避讳什么?”
裴慕辞接过后随意的拧了几下,挤出连串的水珠,又递了回去。
清妩:……
他以为她让她帮忙拧帕子的?
“给你擦。”她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伤口找人瞧过没有?”
裴慕辞接过帕子擦了脸,低头打量自身,毫不在意的样子。
“没呢。”凝春帮他回答,“公主病中一直拉着裴郎君,郎君便在这守了公主一日。”
凝春原本因为裴慕辞前几次出逃惹事,有些不待见他。
可看着公主十分依赖他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帮他说些好话。
要知道公主从前害了大病小病,都是悄悄忍着不告诉其他人,还要强撑着病体去皇后宫里练习骑射。
这好像是公主第一次,要人在病中陪着她。
凝春守在床边的时候也是感慨良多,可她又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而裴公子对公主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昨日回来的时候公主含含糊糊的拉住他衣角,他还就真的坐在脚踏边,一直等公主醒来。
期间除了换衣服,哪也没去过。
凝春接过裴慕辞用过的脸帕,问清妩还有没有吩咐。
“把令虞叫来。”
清妩拉着裴慕辞坐在床边,等屋内伺候的人都被凝春带走,她才动手剥裴慕辞的衣服。
裴慕辞拉紧领口,眼神忽明忽暗的盯着她。
“我看看伤。”清妩说的义正言辞。
她亲眼见到他在粥棚里伤得多重,之后又护着她滚下斜坡,这些伤口没得到及时处理,也许会灌脓留疤。
一想到芝兰玉树的人身上遍布伤痕,她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惋惜。
裴慕辞抿起嘴,拉开衣袖。
匀称的手臂上没有多余外伤,尽是些大大小小的青紫,想必是山崖摔落时划伤的。
清妩不满意,跪坐在他两腿之间,眼睛从上往下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衣领。
裴慕辞:……
殿下总是这样,仿佛不知道他也是个各处都正常的男人。
“你背上的那些伤难不成还能自己涂药?最后还不是要我帮你?明明是有求于本宫的事,怎么像是占你便宜似的,男子汉家家的,做点事磨磨……”
清妩话没说完,因为裴慕辞解开里层的束带,两层薄衫瞬间滑到腰上。
窄腰宽背,她不自觉地跪直身子。
裴慕辞双手撑在床上,衣衫层层叠叠堆在他的手腕上,像是一层无形的链拷,而他自甘的被束缚其中。
他努力抑制住燥意,突然感觉小腹一凉。
清妩伸出指尖,轻轻拂过他小腹的一大片伤痕。
“谁干的?”她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慕辞屈起膝盖,磨蹭她的大腿,让她坐到他身前来。
清妩没应,自行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
她在看见他满身的疤痕后,早没有了最开始的旖旎心思,耷着眼角,呆呆的盯着他。
究竟是谁,会狠心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啊?
清妩觉得喉咙发干,又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旁敲侧击道:“父皇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你的吗?”
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种不同的痕迹?
烫伤、刀伤、贯穿伤,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鞭伤。
裴慕辞将外衫披在肩上,双手收紧,将她朝怀里搂。
清妩将头抵在他的肩头,手指完整的抚过背部的那道刀痕。
那里早已脱痂,指下空余一些粗糙的纹路,但她仿佛感同身受,轻声问道:“还疼吗?”
她外放的语调中,带着赤露露的心疼。
没过多久,裴慕辞感觉到灼烫的热流划过锁骨,滚进敞开的衣领里。
他捧起她的脸颊,用指腹擦掉不断涌出的莹珠,叹道:“这些都是之前的伤,不关殿下的事。”
“怎么不关?”清妩愤然抹掉挂在眼角的泪水,“你人在我公主府里,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收敛了哭腔,时不时抽噎一下,显得十分胡搅蛮缠。
“这些疤都好了。”裴慕辞依旧笑得从容,如沐的笑容从没有从脸上消散过。
清妩红着眼,狠狠地瞪他。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泪水像开闸般永无止境。
裴慕辞肉眼可见的无措起来,在他看来,这些伤都是无甚重要的小事,他不知她为何突然落泪。
不过他感受到了怀里的人不断描摹着那些伤痕,还刻意避开了这两日留下的新伤。
他心里像是装了什么东西进去,慢慢被填满了。
“殿下。”裴慕辞突然开口,只叫了她一声,便没了下文。
“什么?”清妩灵动得像是森林里的野兔,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揣进怀里。
裴慕辞思索了好一会,仿佛找到了一个最佳答案。
他掀开右肩的衣服,另一半随意的搭在肩上,慢慢凑近清妩,仰起脸,好似特意在怂恿她,声音也变得低沉,“不如……”
清妩顺着他留在腰上的劲,受了蛊惑般慢慢趴向他,裴慕辞用掌心垫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自己脖颈,继续开口。
“殿下重新咬一个?”
他目光清冷,细看之下却又带着几分期许,好像盼着他的这些举动,能讨得她的欢心。
香炉的青烟袅袅上爬,清淡的花果味充斥满整个内室,清妩感觉脑袋胀得很,如同被人灌了迷魂汤一样,根本没办法思考事情。
她紧紧盯着他脖子,又深觉不妥,转而换了视线,看向他的肩头。
背上最长的那道刀疤,从这里开始延续。
清妩攀上他的肩,咬了上去。
裴慕辞仿佛对她的力道不满意,鼓励似的磨蹭她的大腿,让她用力,“我不至于这般不禁事。”
清妩发了狠,唇齿间染上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血珠顺着他背上起起伏伏的沟壑,一路流到腰窝里。
清妩松口,抬头,浑身的力气宛若出逃而去,软塌塌地窝在他怀里,靠在他侧颈上养神。
裴慕辞就跟察觉不到痛意一般,扶着她帮她稳住身子。
他的手冰凉彻骨,极有条理的顺着她披散在背的头发,被她身上的烫意带的暖和起来。
清妩的腰肢又软了几分,木楞地打量那个带着齿印的伤口,忽地抿嘴笑了起来。
雅竹的清香与甜腻的花蜜香味融合,两人的温度迟迟未褪,内室里能听见交错的呼吸声,安静的氛围里涌动着暧昧的浪潮,却又把此时此刻的画面衬的无比恬静。
“公主。”外面的人轻唤。
清妩艰难地把自己从裴慕辞身上扯下来,“什么事?”
凝春可能已经趴在了门上,生怕打扰了什么,大气不敢出,“杜医师来了,您见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