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还一派平和的小山庄起了风, 寒风拍打着半开的窗户,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便如屋内三人各怀鬼胎的心跳。
“快下雨了。”女子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脸平和地看了眼窗外。
清妩觉得她这副神态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话音刚落, 一道闪电劈下, 照亮了整个天际。
紧接着就是一声骇人的雷声, 长空一闪, 震得人心也跟着忽然而下的光亮收紧。
“轰”的又是一道霹雷,清妩只觉得浑身一抖, 那道声响好似猛地拍中了她的心脏, 将她的灵魂击到了数十里之外。
“嘭”的一声闷鼓响,脑海里涌入无数滚动播放的记忆碎片,数量之庞大, 塞得她几乎承受不住。
硬撑了几息时间, 她脑袋一歪,终是晕了过去。
“魅影。”女子唤身边站着的那个男子,“把窗户关上吧。”
既然那小畜生找到了这里, 想用这公主换祁域的计谋算是彻底泡汤了。
她随即换了应对之法, 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点分心。
“是。”男子面上流露出隐晦的不忍和犹豫,闻言后还是条件反射的选择听从。
他走到窗边, 看见远处的人一身白裳,双脚漫不经心的迈出落下, 像是踩在流淌的血水里。
不断有暗卫不知死活的往上扑, 可他执剑的手没有丝毫停顿,黏腻的红汁顺着修长的指尖往下滴。
偏偏他还一副温雅的出尘气质, 像是在做吟诗作对的优雅事。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月白色的人影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温良的笑容。
魅影关上窗时,仍没有从那个眼神里缓过来。
“王后,我带你走吧。”他一把推上窗户,隔绝开外面刺骨的凉意。
“走不掉的。”女子丝毫不慌,拿起桌上的剪子,剪下一小撮自己的头发,燃成灰之后抹在清妩嘴唇上。
“若二公子不给这公主解毒呢?”男子知道王后要做什么,握住刀柄,不让她走最后一步。
这法子非常毒辣,放血之人失血过多,基本上也没有活路了。
“那他便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女子血竭而亡。”王后不满他的优柔寡断,直接咬上自己的手腕,把药粉融在血液里。
“但他如今本事通天,要是找到了其他解毒的方法,这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魅影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准备出去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这毒最迟十二个时辰就会发作,她内力充沛,毒素只会散播的更快,那小畜生没多少时间犹豫。”王后看着鲜血从手腕的动脉处汩汩涌出,全身都被大仇得报的兴奋感覆盖,竟没感觉到疼痛。
外面的人停下脚步,随之而来的血腥气蔓延到屋内,和焚烧过的烟子一起混合成奇怪的味道。
魅影攥紧剑柄,看着王后的脸色在放血之后越发惨白。
他虽是王后贴身的暗卫,却心知自己的本事挡不了多久,只想快些将王后从地道里带走,“二公子身上那么多毒还活的好好的,就算再把这公主的毒引到他自己那里,也影响不到什么啊。”
女子微闭着双眼,双腿随着源源流出的血液而发软,止不住的往地上栽。
她看着清妩嘴角溢出再也喝不下的浓汁,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她不只要帮清妩恢复记忆,还要给她种下了一种研制已久的毒。
这毒短时间内只有裴慕辞才能解,为了防止毒素蔓延,解毒之前需要先废除中毒之人的内力,再用一种极难忍受的屈辱方式,把对方身上的毒引到他自己体内。
想必清妩醒来,会恨极了解毒之人吧。
女子头晕目眩,可依旧觉得好笑,不知那个小畜生会不会选择这种自损八百,还要承受心爱之人误会的代价,给公主解毒呢?
可若是不解,一日之内,他怀里就会多出一具冰凉的尸.体。
父债子偿,也算她给自己这暗无天日的几十年出了一口恶气吧。
女子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毫无畏惧的瞥了一眼外面丛立的身影。
他们之后便会为没有直接破门而入的举动后悔的。
不知道她送给他的这份礼物,他是否还满意。
“王后,走吧。”魅影去搀女子,她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她示意魅影低头,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不不,王后!我带你走!”魅影听见之后猛然退开几步,反应过来之后又走上前要去背她。
他不要一人活下去做诱饵,落在二公子手里受折磨,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们要走哪去?”外面传来吊儿郎当的戏谑声,是顾寒江。
他一路躲在安乞身后,好走歹走的站着走到了屋子面前,不敢分一个眼神给羲知羲行。
这两兄弟给裴慕辞开路,浑身的衣服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黏哒哒的贴在身上。
而裴慕辞天质矜贵,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身边的人见他一停下,默契的散开封住屋舍周围所有可以逃出去的暗道。
顾寒江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就跟着裴慕辞并肩作战的这几个月,才发现原来自己晕血,晕裴慕辞动手溅出来的那些血。
魅影右手抬到耳边握拳,房梁上凭空落下暗藏许久的影卫,将王后护在中间。
“不是说好了在阵前决一死战吗?你这阴险女人又搞些背后手段。”顾寒江怒气冲冲,提高音量朝屋子里喊。
女子瞳孔涣散,漫不经心的看了窗外一眼。
密密麻麻的长线飘落,耳边除了窸窣的雨声,所有的声响都成了寂然。
厚厚的浊云很低,像是直接笼罩在屋内每个人头上。
她顾不得尚在淌血的手腕,颤颤巍巍的抬起小臂,擦干净清妩嘴边的血迹。
魅影拔出剑,想用昏睡过去的公主换取王后的退路。
女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瞪他一眼,阻止他的动作。
两人同为女子,她本不想在清妩身上用这般歹毒的蛊毒,可是这世道人皆可怜,她在寨族里忍受表兄的强.迫,被关在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里日日承恩,直到生下了与表兄神似的两个孽种才有积蓄力量的机会,怎么从没有人可怜可怜她?
一路走来,她用药控制了表兄,凭一己之力掌握半数的军队,自立南朝,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她成了许多人口中罪行滔天的恶人,也不再需要谁来可怜。
清妩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不舒服的急喘两声。
女子替她松了背后压住心口的绳子,望向映在床边的团团黑影。
中间之人长身玉立,尽管顶着绵密的雨丝,气息依旧不急不慢,好似漫天欲来的狂风暴雨都是以他为中心。
女子自嘲的仰天长啸,眼角却是无泪。
看吧,这孽种走到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焦点,浑身气质都与他那该死的父亲一般无二。
祁域虽然与他样貌相同,但是性格与气质却更贴近她自己一些,所以她可以稍微忍受大儿子一些。
王后摇摇头,不愿日日回忆起那些噩梦,只盼着这相像的父子二人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亦或是她从他们的统治里消失。
裴慕辞听着屋子里的动静,里面始终没有清妩的声音,他失去最后的耐心,语气淡淡道:“将人送出来,我给你们留全.尸。”
羲知替他拿着剑,说话间,他正低着头,自顾自的整理着衣袍上微不足道的褶皱,只是嗜血的凉意始终拢在周身迟迟不散。
雨珠将他额间的碎发粘在皮肤上,天边炸开的闪电飞过,他慢慢抬眼,露出眼底快要漫出来的狠戾黑气。
“送出来?”女子轻嗤,“她既然要走,就是不愿意呆在你身边,何必强求呢?”
裴慕辞微微眯眼,目光冷如薄刀,置若罔闻的朝前迈出一步。
凄凉的雨夜下,他好似自带低压,黑沉沉的狭长凤目愈发恣肆逼人。
“就像我与你父亲,就算他将我绑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那又能怎么样?走不到头的孽缘罢了。”女子惊奇的发现,她现在居然能很平静的说出这件事情,像是午后谈论别人的闲话一样。
也是,尘埃落定以后,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父亲。”裴慕辞脸上的表情迅速敛去,低沉森寒的声音像是贴着耳廓灌入的恶魔低语,尾音拖长,似笑非笑,“你们也配自称为父母?”
他朝身旁伸手,羲知把刚擦过的剑递过去,和羲行一起护在两边。
“又来了又来了。”
顾寒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闭眼捂住耳朵。
裴慕辞不知道清妩是否清醒,进门前还竖起剑柄,从寒光四射的剑刃里看自己的模样,擦掉不小心沾上的血迹。
希望不要吓到她才好。
羲知推开门。
三人身影一闪,瞬间有人身首分离。
“啊——”
惨叫声冲破屋顶,连连不断。
顾寒江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一脸苦相的扒着安乞,“他非要弄得这么血腥吗?”
安乞和身后几乎没怎么出过手的影卫皆抿着嘴,他们杀人无数,听见这些声音也颇觉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