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公子温润无双,就算是要动刀动剑,砍下头颅时也是风轻云淡的好看。
回想起刚刚小岛上那些人的那些惨状,安乞胃里竟也有些翻腾。
而主公好似在享受那场单方面的虐杀,以那些人漫出来的鲜血抚慰越发深沉的怒气。
从安乞跟在裴慕辞身边开始,就很少见他这样失控过,最近却频频如此。
每当事情有关前朝公主,主公便控制不住情绪。
“我当然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顾寒江皱着脸,每一寸皮肤都在用力憋气,不至于当众吐出来。
当初裴慕辞身陷囹圄,顾寒江还悄悄去牢里传递消息。
满是鸡屎味的地牢里,他被反吊在顶壁上,神色依旧淡然,风姿秀逸,就像什么事都不值得他看一眼的样子。
“可他进京之后身边就你一个人,你该知道解决之法才对。”顾寒江不敢呼吸,空气里全是黏腻的味道,像是烈日炎炎后的马厩,闷的头疼。
“主公心念着那前朝公主。”安乞边说,眼神边往屋舍的方向飘。
他的意思很简单,要想主公恢复从前的模样,归根结底在屋内那个女子身上。
要么斩草除根,要么让她消失,这两种方法一劳永逸。
当初安乞便试过其一,不过阴差阳错的又回到了原点。
“我可不敢。”
顾寒江翻了个白眼。
他只是在这个潮湿难闻的环境不舒服,又不是被挖了脑子,去干着激怒裴慕辞的事。
与其让这女子一次次做些傻事逼疯裴慕辞,不如以后让她乖乖的呆在他身边。
裴慕辞收监祁域之后心存死志,这个公主能让他牵挂不已,也是好事。
反正顾寒江认为他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脾气也发了,这样都没让裴慕辞改变心意,他也就懒得管了。
两人说话间,门被从里打开,阴区区的像是通向阎府的地道。
外面守着的人屏气凝神,皆是一默。
裴慕辞步履从容的跨出门槛,额前的湿发搭住上睑,眼眸中的暗芒如同隐在雾气后,像是与深不可测的山渊对视。
他单手抱着女孩,右手长剑上的鲜血顺着剑柄滴在地上,形成一个反光的水坑。
若是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右手手腕在微微颤抖,但抱着女孩的那只手却无比稳固。
他丝毫不察异样,一脸淡然的越过众人,领在前面,“走吧。”
清妩闭着眼,安静的靠在他肩膀上,毫无知觉。
“她……”顾寒江欲言又止。
“饶杜矜一命,让他赶紧过来。”裴慕辞将右手的剑掷在地上,把清妩打横抱在怀里。
“!”顾寒江听见杜矜的名字,突然想到裴慕辞身上的毒还需要用王后。
“你没事吧?”他瞟裴慕辞一眼,见他哪哪都十分稳定,便回头往屋舍回赶。
羲知和羲行在屋内收拾残局,顾寒江用手掌尽量遮住光线,朝里面喊:“人死没有?”
他的心脏已经经受不起一次次的视觉冲击了。
战场上成堆的死.尸他都见过,但还是无法接受裴慕辞果断剖腹的手法。
“没死,受了点小伤。”羲知和羲行将人往外拖,流出的血摩擦在地上,像是用毛笔写出的字一样。
顾寒江听到此话,心中感慨裴慕辞做事还是有数,“那就好,赶紧弄去止血治伤,留着她还有用。”
他天真的将手背放了下来。
屋内的暗卫死了一大片,王后被砍去了双手,羲知从角落里拖出具人彘一样的东西往外走。
顾寒江看见近在眼前的血棍,直接往后栽了一下,托着眩晕的脑袋问羲知两兄弟,“你们经常干这种活?”
未进京之前,他们俩都是跟在他身边,一人跳脱些一人老实些,他从来没有觉得两人是这样的作风。
羲行压着魅影,憨实的冲他挠挠头。
“行了行了,快追着他去吧,下次可别叫我来了。”顾寒江翻身上马,准备先回去找杜矜。
——
大雨洗尽尘埃,银色的水幕飘然落下,空气中似乎漫上一层潮湿的水雾。
顾寒江领着杜矜去主帐瞧了眼清妩,短时间内也没有找到破解之法,而后去了营里的牢房。
里面昏暗狭窄,霉腐难闻。
裴慕辞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面不改色的坐在其中,垂着眼盯在一处。
见二人过来,他毫无惊讶,略微颔首,声音冷的像是冬夜的寒风。
“坐。”
安乞抬来两只板凳,顾寒江正要落座,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极痛的哀嚎,惊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就坐这听响?”
裴慕辞瞥他一眼,端起桌上新泡的茶。
顾寒江狼狈坐稳,裴慕辞才又开口,“汴京的新茶,二位尝尝。”
隔壁的叫声渐高,各式各样的刑具搭配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不停,听得人心惊肉跳。
一阵“滋啦”声后,牢头过来禀告:“主公,还是刚刚那些话,没交代解决的方法。”
裴慕辞解开颈间披风的系带,准备起身亲自动手。
“等等。”顾寒江拉住他,“我去吧,你每次弄那么大动静,我真受不了了。”
裴慕辞终是抬眼,嗓音打颤,很轻很轻叹道:“来不及了。”
不知道是不是顾寒江的错觉,他竟觉得裴慕辞说这句话的时候,隐含了些别的情绪。
他在害怕。
面对那么多杀戮场面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可是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在怕。
“到底怎么了?”顾寒江道。
裴慕辞扬唇:“她中毒了。”
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本没多少血色的面容更加惨白,清瘦的身形晃的厉害。
“没拷问出来解毒之法?”杜矜手指微曲,插上一句。
裴慕辞眼神闪了闪,沉默下去。
安乞续上:“那人吐出的方法,是要用最强硬的方式将毒引到另一个人身上,而且公主内力不弱,为了避免毒发太快,要废掉她的武功。”
现在听起来,倒像是是南朝王后留下的一个一箭双雕的陷阱。
可连杜矜都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要想救人,就算是火坑也得往下跳啊。
“不能把毒引到其他人身上吗?”顾寒江知道这样做不道德,可是杜矜差点就和清妩成亲了,想必也是十分愿意给她解毒的。
安乞苦笑,“南朝王后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必须与她同源之人才能解毒。”
那就是说只有裴慕辞或者祁域才行了。
顾寒江以为裴慕辞是担心他们不同意才犹豫的,毕竟他之前说过许多拆散二人的话。
事到如今,他宽慰裴慕辞:“既然没有其他的办法,那你就给她解吧,反正你身上都成毒罐子了,也不差这一种。”
裴慕辞哪是怜惜自己身子,他只觉心中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过气。
“我若是这么做了,她会恨我。”
裴慕辞心里怨清妩跟着杜矜逃跑而产生的怒气,好似因这毒而消散了大半。
不过她之后恼他,恨他,也没多大关系了。
总之救活她之后,她就要永远呆在他身边,哪也别想去。
裴慕辞在她的恨和她的命之间,几乎不用权衡,就选择了后者。
保住她的命,恨便恨吧。
他站起身,刀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
“去哪?”顾寒江问。
裴慕辞收敛了冷然的气场,眉眼间荡漾出只有想起清妩才会出现的温柔。
“带她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