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身高且瘦,一身白绸缎衣,头顶华发用一根黑布条自然挽捆成髻,中间插着得一根紫色龙纹黑木簪,额顶有些光亮堆积的部分,则是裸露在外的褶皱头皮。额下一双鹰眼犀利清澈,仿佛能够洞悉出这世间的善恶根本,眼下一只朝天牛鼻高大且挺,紫色嘴唇下面,大把的白花花胡须分编成九个小辫,垂直过颈,没想到已是花甲之年的他,脚上却穿有一双做工精致的绣花黑缎靴,先不说他这身装扮有多怪异,单看那衣鞋的料子,一眼就能断定所用物料价值昂贵。
“老爷爷,我猜您一定非常喜欢看古装剧。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再多等等吧。”
不是任思琪不尽人情,实在是眼前这位司机的身板跟年龄,以及他现有的交通乘坐工具,不得不令她望而生畏胆寒止步。
“小姑娘,昌荣街可是很远的,你要是再犹豫,你的那些老朋友可就要散场啦!曲终人散不要紧,关键是别让他们带着遗憾离去,呵呵,小姑娘你自己琢磨吧。”
任思琪再次瞠目结舌,关于去哪里她至始至终没透漏过半个字,他是怎么知道的?不止大体方位,连具体的赴约对象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除非……嘿嘿,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提着裙摆一脚迈上三轮车。
这一路上,一老一少陌生的两个人没少闲话家常,对于老人能说会道乃至于满嘴瞎话流民的本事,任思琪也并未急于拆穿,只当是听一个倔强老头在讲当年倔强报恩最终却落得个妻离子散凄惨下场的家庭故事。
老人名叫阴天贵,具体年龄不详,套用他的话说,是这市里九路八街唯一用三轮车拉客的司机,一生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狠心拆散独子天作之合的幸福婚姻强*他娶了救命恩人的遗孀为妻,听说还是个丧夫不到三日的新寡,膝下有一个乳牙待换的男童和一个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的百日女婴。老人妻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体谅丈夫报恩心切,好不容易说服儿子和儿媳,同意纳那个女人为妾,然后随便选个良辰吉日草草把事情给办了,可这时候老人却不愿意了,他生怕委屈了恩人的后代,故非要儿子明媒正娶做正室方可罢休,儿媳得知后赌气回了娘家一去不回,妻子不忍心看着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苦口婆心规劝老人收回成命无果,眼看木已成舟,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儿子再婚后因对老人前半所为心生怨恨导致两人生活里磨擦不断,最终矛盾愈演愈烈,儿子新婚第三天就果断带着老婆孩子搬了出去,除了表面上应尽的一些义务外,私下里两人几乎无过多联系。
“小姑娘,听说昌荣街老桥那一带最近不太平,貌似还出过几条人命,所以夜里没事尽量少去那里为好。”
任思琪抿嘴一笑,计上心来,心说看他再怎么往下编。
“是吗?老爷爷,我有好几个同学家住那边,可能他们还不知道那里所发生的事,不如您给我讲讲吧,我去了好提前警告他们半夜出门多注意安全。”
话刚说完,迎面就出现一道闪着两点黄光的巨大黑影,借着朦胧的雾色飞快朝这方驶来。
等看清那是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卡车时,任思琪着实吓得花容失色,魂不附体。就在她准备祈祷老天爷希望让她死相不要太难看的时候,只见前方蹬三轮的老头从容淡定起身,出其不意的斜侧下左半拉身子,左手掌与左脚尖齐出点地,一时间火花大盛,星光四溅。
三轮车总算是拐进了安全区域,只见清一色的柏油路面留下一道颜色突出的鲜亮痕迹。这是什么功夫,能让手脚把堪比石坚得柏油路面摩擦成这个样子?
“小姑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下车吧。”
“这么快就到地方了?”
任思琪举目望向头顶大大的标识,然后还算镇定的跳下三轮车,这时的雾气似乎淡了,隐约能望到远处几个人形轮廓暗影正缓缓朝这边飘来。说是飘,不足为奇,眼睛可见度内的的确确看不清他们的走路姿势。老人家还真会做生意,想必来前早就都算计好了,知道昌荣街这边地势繁华,人口流动大,拉她,岂不正好顺道?
任思琪看到老人艰难的弯下腰去,翘起的干包骨手指,正东一下西一下的掸鞋面上沾染的灰尘,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老爷爷,实不相瞒,我这次出门匆忙身上没带钱,不知这条手链,能否抵得了这次的路费?”
任思琪感受到老人投过来的惊愕视线,满脸尴尬的摘下红玛瑙手链。
“身外之物,不要也罢!小姑娘,我知道你家不缺钱,你要是真有心,就照着这个给我来上十大口袋,待白日拿到老桥下面烧了便是。”
呃—任思琪看着老人指间夹着的纸片,那叫一个满目惊骇,心惊胆颤,几乎全身颤抖着接下。
老人抚须欣慰一笑,转身骑上三轮车,驶向另一番征程。
外面的戏码算是演完了,可里面的,才刚刚开始。
任思琪嘴角诡异上扬,收起那张尚有利用价值的彩色纸片,转身走向通往酒吧门口的长台阶。
如果她此时回过头去看,一定能够看到白雾散开的同时,老人中途下车,手中却多出了一把紫金镰刀,由四面八方涌出的上百道上千道黑色虚影,正被老人条条收割抓起,然后像垛麦草秸秆似的,层层叠叠码在三轮车后车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