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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平方米的号子里住了十二个人,地铺,木板垫底,一盏昏暗的煤气灯吊在屋子中央,气门芯被调得很小,里面供燃烧的煤气气若游丝,如五步蛇吐出的尖细的舌头,发出的光芒只比天上的星星亮一点而已。但每到晚上,在这盏汽灯下凑在一起的十二颗脑袋,就像在制定中国科学技术的未来规划,或者梳理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的灿烂历史。因为他们中既有天体物理学教授,地质学专家,材料学高级工程师,微生物学者,精密车床的发明者,也有古文字教授,历史学家,钢琴演奏家,作家,民族文化研究者。他们大都留过美或欧。像赵广陵这样的漏网国民党前军官,在这个满屋高级知识分子的号子里唯有自称曾干过话剧导演,方显得自己还有点文化。所幸还有一个让赵广陵可以挺起腰杆来蔑视的人,就是那个极右派陆杰尧了。赵广陵被分到这个监室的那天,进门就看见陆杰尧那张晦气重重、苍白孤苦的脸。倒霉!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想。但陆杰尧却冲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哈腰,谦卑地说:
“赵师兄,我们过去是同学,现在是同改了。”
“同改”就是共同接受改造的狱友,赵广陵当然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这既是对个人履历的羞辱,也是对伟大汉语词汇的糟蹋。不过,既然是接受人民政府的改造,同改的人还会有清白的?看看那些即便穿着一身汗渍斑斑的破烂囚服却也气宇轩昂的教授专家们,作家音乐家们,哪个不是历史上疑点重重、身份复杂。大家都是为自己的过去、为曾经的言行偿还旧债的人。他们被视为社会的痈疽,这是他们的“同”;白天劳动,晚上拥塞在这狭窄、封闭的空间,从公开的政治学习、思想剖析、自我批判,到私下的谈天论地,学术讨论,憧憬现代中国的未来,就是他们的“改”。
劳改生活其实就是一种被管制起来了的集体劳动,早上听号起床,洗漱,集合点名,吃早餐,然后列队前往劳动场地。还要唱着昂扬的歌儿,迈着军人的步履,没有镣铐,也少有呵斥。如果忽略押送他们的警察和士兵,忽略他们不同服装背上用油漆大大地写上的“改”字,他们就像某个机关出来义务劳动的干部。因为他们看上去都是那么有教养,有纪律。文质彬彬,知书达理。不论是在地里干农活,还是在车间做工,这些同改们个个像劳模一样地努力工作。因为你流的汗水越多,你的刑期可能就会越短。政府奖励那些认真接受改造的人。减刑,就是这些犯人们朝思暮想的勋章。
赵广陵已经服刑三年了,他就像个靠汗水偿还银行利息的还贷者,在岁月的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