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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点点。年深月久,他那副铜丝框眼镜锈坏了,镜片掉了下来。他找出一只小锤子和白铁片,敲打了一整天,居然将镜架彻底改造了一番,只是戴上后镜架前多了两块白铁皮。他并不在乎,对自己的劳动成果十分欣赏,说:“起码还可以再戴十年!”他果然戴着那两块白铁皮度过了十来年。他有一个表,每天慢半小时,他每隔几天就拿小剪刀撬开表壳,用一些特制的工具进行修理。修理来、修理去,与不良现象斗争了好几年,那表仍然时快时慢,打摆子似的。但他毫不气馁,仍然兴致勃勃地干修理工作,还对人说:“我这只表是瑞士产的呢!有三十年了,现在这种好表哪里找去……南下时掉进小河里,我去捞,眼睛看不见,差点命都送了。”他患有脚气和灰指甲。总到药店去买一种“杀烈癣霜”来涂,还细细地,耐心耐烦地修指甲,每星期大干一场,一干便是一上午。刮胡子的刀片、刷子、药棉、药水、棉签、清理出来的废物等,摆得整整齐齐。又因眼近视,每每割破了皮,搞得脚趾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他这种劳动据我所知已坚持了三十五年。“崽崽,替爸爸去买瓶杀烈癣霜来。”“老是搽呀搽的,又不见好。”“哪里哪里,已经好多了嘛!就这小趾头上还有一丁点儿,我马上就来消灭它,只消一瓶,不,半瓶,就彻底好透了。”如有熟人来,他就边修脚边和客人谈话,常在中途一个句子上双手一颤,赶快用棉球吸出一团鲜红。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买杀烈癣霜,他是十分顽强的。或许就因了这种超人的顽强,他至今仍然精神很好,正在想出一套又一套的锻炼方法与晚期心脏病作不懈的斗争。(医生曾多次断言他活不过五十,现在他已满七十岁。)“文革”造反派抄家时,抄出两抽屉杀烈癣霜,一个造反派吓得往后一跳,好一会才战战兢兢伸手去拿,然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还不放心地揭开盖子来检查。“这是什么名堂?”他严肃地问。我笑嘻嘻地说:“搽脚的呀,有毒呢!”他吓得连忙一丢。外婆死后,听大人说父亲有心脏病。在那些墨黑的夜晚,我那颗小小的心在胸膛里扑扑地跳着,尖起耳朵倾听隔壁房里的鼾声,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怖摄住了我,心里因为温柔的怜悯抽成一团。对于门外那连绵死寂的山峦,对于那满天的繁星,我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害怕的联想,我不敢在半夜醒着,只要一醒,马上强制自己重新入睡。第二天早上,旭日东升,满天红光,我又赤着脚丫,满怀狂喜地跳来跳去了。
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我小学毕业便失学了。我们全家姊妹除了我,全部上山下乡,父亲被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