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驶在路上,虽然是寒冬,但是窗外的山还有一些坚强的绿色,树上的小鸟在忙碌着准备过冬食物.车上的人们,就像树上的鸟群一样,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离别的心痛仿佛早已抛在脑后。车内的空气差得能让人窒息,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和香烟的味道夹在一起,让人觉得天旋地转.车越行越快,慢慢地离家越来越远了,脑子想着在家的一幕幕.
天暗了下来,已经是晚上六点多,离我们的目的地也不远了.快进市区的时候,车路过了一个收费站,只听见站上的工作人员要求缴纳过路费,不知道司机说了什么?只见前面一个和我一样穿着作训服的人站起来说,送兵哥哥还要过路费吗?不缴不行吗?站上的工作人员说的什么我没听见,只见前面又站起来几个人,和站上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而且很激烈,只听有一个人说了句,再要就给你们把站砸了.争吵了一番,最后没有给钱就放行了,后面的几辆车也顺利通行.
到了火车站,已经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疲惫不堪了.刚跳下车,还没来得及多吸两口气,哨音又响了,集合、点名、提要求.然后就站在原地等接兵的干部去找军代处联系我们今天晚上过夜的地方.因为我们是明天早上的火车,至于几点,还要听站上的通知.一切落实好,房间分了,当然不是一两个人一间.而是七八个人一间,就像民工住的大通铺一样.就这么一夜,凑合着睡吧,说不准这比部队还要好的多!由于接兵的干部不多,我们的人却有百十来个,他们也管不过来.虽然下车的时候说过不准到处乱跑,更不能去大门以外的地方,但吃过晚饭,还是有人偷偷地跑了出去.我躺在属于我的地方上,看着天花板,雪白的,就像电影的荧幕,上面正在上演着合家团圆.里面的房间,正在上演着《赌圣》.不知道是谁说的,要在上火车前把身上的钱花光,不然到了部队后被上面没收了,就没得花了.所以,在今天晚上要来个最后的激战,准备用身上的钱痛痛快快地玩一次,因为平时从来没过这种机会,也从来没有带那么多钱这样玩过,今晚,就像行了成人礼后的狂欢夜.
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无所事事的躺在床上这么久,累了,想睡,但又睡不着,没有地方洗脸、洗脚、刷牙,几个人挤在一起,怎么能睡得着,闭着眼,想着家,想着家里的亲人、同学、朋友......不知不觉的,还是睡着了.耳边不时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尖叫声.早上六点多,被哨音和敲门声弄醒了.六点半的火车,大家赶快起来,拿着自已的东西就往外跑,有的背包昨天晚上揉有点变形了,没跑几步就散了;也有的衣服都没有扣好;也有的在为帽子而争吵.脚步匆匆,就像逃难的一样,和在电视里面看到的军人形象差不知道有多少倍.
在站台上集完合,点了名.昨天晚上干部们也没怎么来过问我们,人员还是一个不差.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喇叭长鸣,这一鸣,大家都完全清醒了.这次上车,没有了先前的拥挤和场面的混乱,显得很有秩序。列车开动了.再看了一眼站台,看了看站台上的站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里.看着窗外模糊的景象,想着未来几天的路途.对于我来说,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昨晚激战的人们,开始说着昨晚的战况.赢了的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参战的人扶着头仔细的听着,赢了那人说,虽然赢了,但到了部队后,对他来说会是一种麻烦,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样子.我完全没有精神加入他们的话题,昨晚没有睡好,还是在桌上趴会吧,多希望醒来一睁眼能看到列车停在终点.
趴到手有点麻木了,睁开眼,火车停在一个山沟里,我以为到站了,仔细一看,并不是,问他们这是在哪儿,他们说才出站没多远,要让其他的列车通行,在我睡的时候已经这样走走停停好几次了。我的天,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到终点。火车慢慢地哐当哐当地行驶起来了,窗外的景物慢慢地由清楚变成了模糊,再连成了一条线。
经过几个小时的煎熬,终于到了中转车站。看看表,已经是中午的十二点多了,原本只需四个小时就能到的,今天却用了六个多小时。这就是传说中的军列啊,原以为是畅通无阻的,居然还要去让别的车,唉!也不过如此呀!
下了火车,才发现这列车全是入伍的新兵,长长的站台上,到处都是列队的方阵,那场面真的是壮观,这也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军人。一切都按以往重复着,集合,站队,点名,然后把我们带到专用的候车厅。走在通道上,赶路的乘客,也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或是停下来看我们。
安顿下来后,坐在椅子上休息,因为下车的时候接兵干部重复强调过,我们现在的车站是大站,大家就在原地,不允许私自乱跑。等了半天,中午饭没有动静,只能自已解决,眼睛四处搜索着看有没有什么吃的。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辆餐车,跑去买了盒盒饭。吃过饭,打开装干粮的包,里面那个鞋板变得更薄了,我想我是吃不下这个东西,扔了怪可惜的,就跟旁边的一个兄弟商量,用一个鞋板换了他两袋榨菜,都不知道是谁赚谁亏了!
传来消息说,火车是晚上七点四十分的。在另一边,有的家人从家里追送到车站了,看着别人家人的出现,又有点想家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等待,终于有点动静了。检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也是入伍的新兵,那是去西北的,他们的体态比我们还要臃肿,因为他们去的地方比我们去的地方还要冷,而且温差也大。走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此时的心情真是矛盾至极,心里不想离开家,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却又盼着能早点上车,早点离开。虽然矛盾,但是,穿上这身衣服,就没有退路和后悔的余地。脑子里再回想这几天的事情,想起老妈说的话,到部队后,这两年一定要好好干,争取能入个党,再回来。那时候对入党完全没有概念,老妈说,至少是对自已和家人的一个交待,至少没有白干,以后说出去脸上也有点光。当时觉得很好笑,现在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拿这个看人的。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应付着一定争取。还有干爹说的那些话,怕我当逃兵。我不知道他们怎么那样看我,可能是上学军训当过“逃兵”吧,但那毕竟是环境不一样嘛!到了部队,那可是不能胡来的,这点我是懂的。不过想回来,在部队里把人生中最美好的两年青春付出了,不能一事无成呀,总得干出点什么名堂才行。一切等到了部队,再定目标吧。
终于轮到我们上车了。七点刚过,传来话说收拾一下个人的物品,准备登车了。好像是等了几天一样,终于看到一列列车缓缓地驶进站台,列车经过时吹来的风,有点冷,刮在一张张稚嫩的脸上。上了车,把行李放好,我的位置还算不错,是靠窗的。
列车启动了,看了看站台上的提示器,1999年12月17日晚上19:38分。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我的故乡,我的家人。
在火车上的日子真的很难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每天都是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每天看到的风景都是新鲜的。列车开过了平原、山区、城市、乡村,一路向北。到了郑州,是12月19号的上午,停了十几分钟后,列车驶出了站台,再过十几个小时我们就到终点了。心里的又激动又紧张,到了部队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但以后的生活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车窗外,从绿色到灰色,再从灰色到白色,看到外面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眼珠子都快崩出来了,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雪,激动的心情已经忘记了疲惫。
那天是1999年12月19号,再过几个小时,是澳门回归祖的日子,没能在电视上看到国旗在澳门升起的那一刻。我们的旅途也进入倒计时。快到零点的时候,列车广播传来甜美的声音,提醒着大家再过几分钟澳门就要回归祖国了,没睡的人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听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12月20日凌晨两点多,睡得正香,我们被一阵声音吵醒,快到站了。大家都慌乱了,因为列车停靠的时间很短,而且大家的被子基本上都是散的,不会打背包,都乱成了一团。列车停稳了,车门打开的时候,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就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一样,下台阶的那一刻,才发现腿脚已经僵得不知道怎么走路了。出了站台,看到广场上停了十几辆解放车,那是来接我们的。上了车,坐在敞篷的车厢里,才知道什么是冷。
车绕过大街,又开过一段黑漆漆的路,好像是坐了很久一样,终于进入了部队的大院,在机关办公楼前停了下来,我们在这里集合、点名,一个不差。然后就开始分连队了,被点到的被连队接走了,炮兵连走十几个、坦克连走十几个、新兵一连走几个......操场上剩的人不多了,我还在那里等待。快到最后,才点我和另外几个。带我们走的是新兵班班长,他们帮我们提着行李,经过一道小门,走出了部队大院,走在一条小巷子里,越走越远。又经过一个居民小区,眼看越走越偏,心里在想该不会是要把我分到山沟里吧?走了十几分钟,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终于出现了一道镶有八一的大门,班长告诉我们,到了。听说快到了,大家都加快了脚步,因为好几天没有睡床了,终于可以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