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连里派出去找他们的人全部都撤回来了,师、团两级都来人调查了。上午的时候,排里又把我们同乡都叫去问了话,当然是还问不出什么来,因为我们不知道情况,跑的人都不认识,根本就没有交集。第三天中午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找到他们了,团里派车去接他们,到晚饭的时候才到连里。连里为他们准备了一间专门的屋子,班长说那是禁闭室,专门为做错事的人准备的,而且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专人陪着。看到他们的人说,他们很狼狈,脏到什么程度不说,身上唯一一件可以御寒的棉衣也被烧了几个洞。他们找回来了,所有人的心都放下来,上面连夜对他们进行了问讯工作。找回来的第二天,结果出来了,连里开了军人大会,把他们逃跑的动机和逃跑后的情况作了通报。跑的这两个兵,都是三排的新兵,老连队属三连,新兵连我们虽然是一个连队,但三个月新兵生活结束后,我们是同营不同连。他们排对新兵的管理严格在全新兵连是出了名的,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开始整内务,白天是当然是按连队的作息来安排,晚上看完新闻后,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们排各班自行搞体能训练,晚点后同样是体能训练,大概持续到十一点左右,接着是不停的紧急集合,到上床睡觉可能要折腾到凌晨一点左右,有时候我们在睡梦中都能听到外面队伍的脚步声。他们的班长就没有我们的班长好,有时候会对他们进行体罚,他们坚持不了了,所以就决定逃跑。他们跑的时候是早上的五点左右,这是他们排的起床时间,那会天还没亮,他们借上厕所的时机,将军装上所有军人的标志卸掉,就翻墙跑了。出了大院,是一大片坟地,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跑,就沿着铁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他们跑的一个小时后,班里才发现他们不见了。连里派到火车站和汽车站去的人都没有找到他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躲过这些找他们的人的。最终他们还是逃出了市区,沿着铁路越走越远。他们身上有两百多块钱,这是来部队前他们把棉衣划破,把钱藏在了夹层,到部队后躲过了点验没被查出来。这是他们身上仅有的钱,他们不敢去坐任何交通工具,一是钱不够他们在路上的开销;二是可能想到在驻地附近坐车不安全,打算到了另外的城市后,再坐车走。一路上他们也不敢吃太多的东西,因为身上的钱实在是太少了,离他们要打算去的地方还很远,他们更不敢住宾馆,在外逃跑的夜里都是睡铁路桥底下和涵洞,那里面能挡住寒风,但北方的寒冷还是让他们吃不消,他们的棉衣是在晚上烤火的时候,不小心给烧破的。这几天,他们花了两块钱买了袋饼干,又花了两块钱买了盒烟,花五毛钱买了个打火机,这几天,他们就靠这袋饼干在过,渴了就抓一把雪来吃,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被抓回来的头一天晚上。被抓回来的那天,他们沿着铁路走了快一百公里了。在一个铁路平交道口,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衣,满脸漆黑,跟流浪汗一样,在道口徘徊。他们的出现引起了道口工作人员的注意,刚好这个工作人员是退伍老兵,看着这两个人的打扮,军人的敏感让他感觉到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因为贪玩离家出走的孩子。他走出办公室,来到他们身边,问他们打算去哪儿?两人也提高了最后的一点警惕,没有回答他。他接着说,如果你们打算坐车的话,可以到我办公室里去等,我可以给你们安排车,而且里面很暖和,你们打算到哪儿去呢?我要给你们看看今天晚上有没有路过的车。他们互相看看了,他们的防线瓦解了,告诉工作人员打算到南方去。工作人员很亲切地说,那刚好,今天晚上有货车到你们要去的地方,不过还得过几个小时了,你们到我办公室去吧,在里面等。他们同意了。进了屋,他给他们打来水,让他们洗了洗脸,洗过脸,他才仔细地上下打量他们一番:满脸的稚气,说着南方的口音,上身穿着一件棉衣,虽然被烧了洞,但看得出成色还比较新,下身穿着作训裤,脚上穿一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棉鞋,这一身装扮,再加上他是退伍老兵,他能肯定这两个人是部队出来的。他把他们带入里面的房间,给他们每人泡了一碗面,他叫他们先吃着,他出去查查车次和到这里的时间,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的旅程将在这里结束。从他们的房间里出来时,他把门给锁上了,他们在里屋吃得很香,这几天实在是饿坏了。出来后,他拿起电话,给上级汇报了情况,说有两个疑似新兵的人正在他的道口,请上级帮忙查一下,看有没有部队有逃兵。不到十分钟,他接到上级的回复,确实有部队逃跑了两个新兵,叫他务必要看好这两个人,已经通知部队前来接人。放下电话,他进屋对他们说,列车晚点,可能要推迟几个甚至十几个小时,不过放心,最迟明天早上就能走,可以利用这个时间睡一觉。他们当然愿意了,遇到这么一个热心的人,对他没有一点点防备了。他们躺下了,做梦可能都在火车上。然而完全没想到的是,醒来看到的人却是部队的领导。他们傻了,当然也没有埋怨这个好心的人,他们也不想跑了,逃跑的日子真的不好过,看着眼前来着接他们的人,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三天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活让他们身心俱疲。
经过这件事后,营连领导都受到了处分,因他们逃跑时都已经授衔(注:授衔是真正成为军人的像征,到部队后没授军衔之前,只能算是准军人,只有在授衔后才算得上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所有的言行就按部队的要求去做),班、排对新兵的训练计划安排不合理,班长管理连新兵方法有过失。所以连队决定,只是让他们在禁闭室里写检讨思过,不做其它处分。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晚上熄灯后,班排不允许再搞体能训练,保证新兵能按时上床睡觉,确保大家第二天都能有个好的状态。我们也算是因为他们才过上这种好日子的吧,要不是他们,晚上熄灯后,大家还要继续在白纸上挥洒汗水。晚上,躺在床上,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觉跟做梦一样,他们的逃跑计划最后以失败告终,但终究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也有可能载放史册,成为警世后人的案例。半夜,感觉一股寒气袭来。慢慢的清醒,感觉脸旁同样是冰冷的,这种冷是很直接的,感觉它就贴在脸上,我没有睁开眼,心里在想是什么?刚到大院的时候就听老兵说,这座营房所在的地方以前是坟地,而且营房隔壁就是医院的停尸房,心里不觉有点发毛,该不会是.....大约过了几十秒,才感觉出来是一只手。我赶紧睁开眼,原来是五班副。他站在床边,看着我,我抬头看看门,门是反锁的,他不可能开门进来,看着旁边开着的窗户,才知道他是爬窗进来的。我轻声的问他,班长,你进来干嘛?他拿开手说,我刚下岗。接着他又问我,想跑吗?我带你跑。我摇了摇头。他说,真的不跑?不跑我走了啊。我仍是摇头。见我不想跑,他就从原路返回,轻轻的关上了窗户。他们仍在熟睡,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想想五班副的举动,很是想不通,他的素质很好,再过几个月就该退伍了,他不会有这种想法吧?不可能。该不会是连里叫他来试探我们的吧?天空飘起了雪花,我们在雪地里站着军姿、走着齐步、做着器械训练,当有动作大家配合不好,班长不厌其烦地训练的时候,就会羡慕那两个逃跑的家伙,每天都在屋子里,还有人给他们站岗,不用在冰天雪地里挨训。那天吃过午饭,按照惯例轮我们班到小卖部去购物。尽管这段时间的训练强度大,都很累,一听说购物时间到了,都显得特别的兴奋。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把该买的东西买了,接下来才是出门购物的最终目的----给家人打电话。大家见用得着的就买,并不需要像逛超市的那样精挑细选项,再说这是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根本没有过多的商品可以挑选。虽然那时的通信很发达,但电话装得很少,只有两部,十个人按排头到排尾的顺序打。我的个子属于矮小的那种,离排尾不远。所以,我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考虑一会儿和家人通话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什么?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轮到我了。电话通了,传来了母亲熟悉的声音,母亲问了问我在部队的情况后,我问家里还好吗?母亲吞吞吐吐地还是告诉了我前段时间弟弟和邻居家的小孩儿玩的时候脚被石头砸了,伤口有点大,流了很多血。我忙问要不要紧?她说没什么大问题。后来和母亲的谈话我记不起来了,她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弟弟的影子,挂了电话,给副班长说,我想回宿舍去了。他们看出了我的变化,答应让战友陪我先回去。到了宿舍,搬来马扎,趴在床上就想刚才母亲说的话,弟弟好了吗?严不严重?母亲有没有骗我?我不知道。这是入伍以前,第一次特别想回家,想看看弟弟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整个下午,脑海里全是弟弟的影子,训练出了很多错误,连累了战友一起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