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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子篇(2 / 2)

墓碑上虽然刻着“茑乃家代代”,但据赖子所知,在这座墓中长眠的只有女性。

但是,如果里子生的孩子能保持茑野这个姓的话,那么会有第一个男人被埋进这座坟里。当然,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长眠地下的祖母和铃子她们,到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

当然,到了那时候,赖子自己也早就不在人世进了这座坟墓了,自己和母亲、铃子和里子都在一起,到时候,真幸或许和心爱的女人一起拿着花束来给家人扫墓。

正在赖子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僧人的诵经结束了。

赖子再次供上了香,把布施递给了僧人。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僧人接过布施,抬头看了看天。

“托您的福,今天的扫墓格外好!”

在秋天明朗的天空下,大文字山上那用墨绿分割出来的大文字的字形看上去格外清楚。

“那么,请代老僧向令堂问好!”

僧人再次合掌,挽起衣袖走开了。

“真是个好地方啊!”

“以前这一带房子很少,我过去总觉得这地方很可怕。”

同一排的前面的坟墓那边,一家人把鲜花供在墓前,对面一个老太太正在双手合十。

袅袅香烟乘着阵阵柔和的微风飘过来,右边传来了诵经的声音。

“我们走吧!”

赖子对日下说了一声,再次双手合十,然后拿起空了的提桶。

坟墓之间的路很窄,日下走在前面,赖子跟在后面。两人很快就出了墓地,走到了通往三重塔旁边的小路上。又看到了来时看到的那棵彼岸花,走到胡枝子架下面的时候,日下问道:

“叫铃子的那个人是多大年龄去世的?”

“二十二岁。”

“什么病?”

“是自杀的!”

“自杀……”

日下一下子站住了,赖子也不管他,迎着青草散发出的热气径自往前走去。

“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自杀呢?”

赖子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对人说起过铃子的死因了。既不愿想起那件事情,也没有人问起铃子的死因。

“被一个男人辜负了!”

从三重塔的旁边穿过去就到了那条通往本堂的石板路。踏上这条石板路,正前方就是来时穿过的那个山门,山门的前面有个供来人歇脚的休息室。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请随意休息”,旁边还写着“抹茶·二百日元”。

或许也是来扫墓的吧!一对老夫妇正坐在铺着凉席的台子一角,眺望寺庙的院子。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赖子先进了休息室,要了抹茶。日下坐在赖子身边,点上了一支烟。

“那么,铃子小姐去世是七年前的事情吗?”

“是的,是襟替不久的事情。”

“她从前也是舞伎吗?”

赖子点了点头,这时候一只猫从里面跑了出来,到了太阳地里骨碌一下子就四脚朝天躺下了。它好像还是个猫仔,自己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动作灵巧地朝着石板路那边跑去了。

等着猫仔的身影消失在山门里面,日下小声说道:

“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我过去一直觉得,祇园的那些舞伎每天穿着漂亮的和服,去好地方,每天都是快乐的事情。”

“现在什么样我不太清楚,过去舞伎是很辛苦的!”

那对老夫妻站了起来,一个中年女性端着抹茶迎面走了过来。日下好像没怎么喝过抹茶,只好学着赖子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喝。

“前些日子听我母亲说起过,我父亲好像以前也经常去祇园。”

“是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母亲说是十年前左右,说不定你还认识他呢!”

“要是去过好多次的人,我可能认识。”

“因为我和父亲不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在大阪的时候很威风,好像每天晚上都出去寻欢作乐。”

“你父亲在大阪待过吗?”

“是的,虽然公司不大,但他也是个贸易商。”

“你父亲的姓和你不一样吧?”

“我父亲姓熊仓。”

“熊仓……”

“你认识他吗?”

赖子端着茶碗满脸惊诧地看着日下问道:

“前些日子去世的就是你的这位父亲吗?”

“正是,父亲也是自杀的。”

赖子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没想到这个人的父亲竟然是熊仓!那个逼死了铃子,和强奸一样夺去了自己贞操的那个可恨的男人,原来是这个人的父亲……

“你怎么了?”

“没事儿……”

赖子强忍着不让自己瘫倒在地,又问了一遍:

“你的父亲真的是熊仓先生吗?”

“是的!我父亲名叫熊仓雄平,你认识吗?”

“不,不认识!”

赖子这次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样的男人不认识。那样的男人很早以前就忘记了。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举止动作,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从自己的记忆里消失了。

“说是我父亲天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啊!”

“……”

“如果真是个挥金如土处处受欢迎的人,应该谁都认识他吧?”

赖子不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的三重塔。日上中天,在灿烂的阳光下,三重塔在石板路上投下短短的影子,刚才的那只猫慢慢地从影子上走过,朝这边来了。

可能是扫完墓了吧,一对中年夫妻沿着小路向着山门那边走去了。

“真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日下见赖子沉默不语,还以为是因为他问起了铃子的事情。

“我们回去吧!”

“稍等一下!”

现在让赖子站起来她也站不起来了。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实,简直就像五雷轰顶,手脚发麻,好像失去了感觉。

“这个地方好安静啊!”

日下百无聊赖地往周围看了一眼。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铁青,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儿的!”

赖子很不耐烦地说着,刚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赖子忽然觉得意识模糊,又一屁股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赖子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也不管日下,一个人径自往前走去。

赖子这会儿头晕目眩,自己也不知道正往哪里走。

无论如何,赖子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怎么了?这是要到哪里去?”

日下在身后喊,赖子就像没听到一样,径自出了山门。沿着前面的小路拐到右边的时候,日下追上来和赖子并肩往前走。

“你怎么了?你突然往回走,吓了我一大跳!”

“我有点儿难受……”

“那样的话,在刚才那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多好啊!”

“这会儿已经好了!”

赖子从挡在面前的日下身旁穿过,又开始自顾自地往前走。

“在前面往左一拐就上大路了,我们在那里打辆出租车吧!”

阳光依旧那么明亮,坍塌的围墙露出了红土,围墙边上有大波斯菊在阳光下怒放。

赖子瞬间觉得,在这么好的天气里,自己和日下一起走路很不可思议。在路人眼里,两个人或许看上去是一对很般配的夫妻,但是,身边的男人是自己憎恨且将其赶上绝路的男人的儿子。

站在日下的立场上,也可以说赖子是父亲的仇敌。

就这么两个人,此刻却并肩走在秋天里的小路上。

“是不是我说的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

“你不会是认识我父亲吧?”

前面往左一拐,走到一家挂着可口可乐广告牌的杂货店前面时,一辆空车过来了。

“回酒店是吗?”

“我要去个别的地方!”

“去哪里?”

被日下这样突然问起,赖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在赖子犹豫不决的时候,出租车停下,车门开了。

“那,我送你去吧!”

等赖子坐进车里,日下也坐了进去。

“要去哪里?”

“就这样直行……”

等车开动以后,赖子又改口说:

“请去高台寺那边!”

“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儿……”

“那,我该怎么办呢?”

两人本来商量好,扫完墓之后到大原或鞍马那边去看看。

但是,赖子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事情马上就能办完吗?”

“请你在酒店等我吧!”

“可是,你几点能回来?”

“傍晚我给你打电话。”

日下好像很不满意。确实,好不容易来趟京都,两人待在一起的只有昨天晚上。

“那么,你几点给我电话?四点还是五点?”

“嗯……”

“你可一定要打电话!”

日下叮嘱了一遍,伸过手来想握住赖子放在膝盖上的小手。

赖子迅速把手抽了回来,日下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赖子说道:

“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请你告诉我!”

要是能说的话,就不这么费劲儿了。赖子气鼓鼓地对司机说:

“我要在这里下车,请师傅停一下车!”

“我不是说了要送你回家吗?”

“那样的话要绕远,这个地方的话也能打到车!”

“我送你回去就是了嘛!”日下很愤怒地说道。

车还是停下了。

“不好意思,请让我下车!”

赖子的口气很坚决,日下无可奈何地先从车上下来了。

“你好奇怪啊!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那你可记住了,五点给我打电话!”

赖子也不回答,举着手朝着一辆开过来的空车跑过去。

刚才说回家也只是赖子一时的主意,可能的话,赖子很想一个人回酒店。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想。

但是,回酒店的话,日下就会跟着一起回去。回家的话,家里有母亲在。里子那里有孩子,根本没法考虑事情。

赖子也想干脆就坐着这辆车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这么好的天气,到哪里好像都能遇到人。还有,一个女人呆呆地在那里想心事,别人会觉得很奇怪。

想来想去还是回家。到了家里一看,只有女佣阿福一个人在家,听她说,母亲半个小时以前上街买东西去了。

赖子直接上了二楼,进了以前里子夫妇住的那个房间,进门就倒在了沙发上。

其实并没有走多远的路,可赖子觉得已经筋疲力尽了。虽然自己也觉得不成体统,她还是仰面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面浮现出秋阳照耀下的墓地,耳边回响起日下的声音。

“他是我的父亲,名字叫熊仓雄平!”

日下确实就是那么说的。

那个人真的是熊仓的孩子吗?强奸了姐姐铃子又强暴了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儿子真的就是日下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又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机缘巧合啊!那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在现实中存在吗?

迄今为止,自己从未把熊仓和日下两个人联系起来想过。两人之间竟然有血缘关系,自己既没有想过也没有想象过。

但是,现在回头再想一想,日下这个人身上确实从一开始就有不透明的部分。尽管看上去像一个阳光开朗的现代青年,但外表的背后总有一种阴影。

比如说,听说了熊仓自杀的消息之后,日下一个人出现在“雅居尔”的时候,赖子瞬间觉得好像是看到了熊仓。明明年龄、长相和姿态都不一样,但赖子还是觉得他和熊仓很相似。那可能是赖子的直觉告诉她的,也可能是日下的某个举止动作让赖子想起了熊仓。

要那么说的话,喝醉了的时候稍稍伸长脖子喝酒的动作,还有走路的时候右肩往下塌的样子,这两点都和熊仓很相似。笑的时候眼角堆起的皱纹也和熊仓一模一样。

再仔细想想,声音和说话的方式等等,相似的地方有很多。到今天为止,两人经常待在一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察觉这些事情呢?

还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但是,那是因为现在知道了才察觉的,在此之前,就是让自己去察觉也很困难。

如果他像熊仓那样酒风不好或喜欢玩弄女人的话则另当别论,但日下身上根本没有那种迹象。一个是喜欢装腔作势强人所难的中年男人,一个是行为拘谨文文静静的青年,要看穿两人是父子关系实在是太难了。

还有,赖子根本不知道熊仓还有日下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两人同姓的话说不定早就察觉了,但姓不一样就太困难了。

但是,即便如此,自己难道不能稍微早点儿发现吗?比如说,日下说起他母亲的事情的时候,还有给他父亲守灵的那天晚上谈起他的父亲之死的时候,自己若是再深入问一下的话,说不定也发现了。

因为日下这个人,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当时问他的话,他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赖子当时之所以没有强问,一是因为对于日下来说,父亲的回忆并不是让他高兴的事情,二是因为赖子觉得没有必要非得问那些事情。

但是,现在知道了日下是熊仓的儿子,赖子的内心翻江倒海一般很不平静。从知道了事情真相的那个瞬间开始,在赖子的眼中,日下已经不是过去的日下,她只能把他看做是一个身上流着熊仓的血液的孩子。

即使日下没有和熊仓一起生活过,即使他憎恨自己的父亲,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他是熊仓真正的儿子。

不管日下本人喜欢还是不喜欢,他身上流着熊仓的血液这一点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既然日下和熊仓有血缘关系,那么等于说自己和父子两人都发生了肉体关系。

想到这里,赖子又开始觉得天旋地转。

不管事实如何,赖子不愿考虑到那一步。

想到这里,赖子觉得意识开始模糊,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即使当时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熊仓像强奸一样夺去了贞洁,可是和他们父子两人都有了亲密交往,赖子觉得这件事情不可饶恕。

并且,他的父亲是自己憎恨多年并复了仇的男人,自己怎么偏偏就和他的儿子有了这么深的关系呢?

“啊……”

赖子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怎么会成了这样呢?是上苍的恶作剧,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

赖子突然有了一种冲动,她想就这样泡进浴缸里,用浮石咯哧咯哧使劲儿刮擦全身,把所有的脏了的部分都擦掉,回到原来无垢的身体。

赖子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但是,已经死去的熊仓的脸又在黑暗中复活了,日下的脸也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当知道熊仓自杀的那个时刻,赖子在心里发誓要把熊仓的事情忘掉。尽管当时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胆战心惊,但她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和过去的噩梦就此彻底绝缘。

但是,噩梦好像还没有消失。

只要日下还活在这个世上,那个噩梦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救救我……”

赖子闭着眼睛小声呼喊。

迄今为止,她从未求助过别人,被熊仓调戏的时候,虽然也拼死反抗了,但那时候也没有喊出声来。不管是痛苦的时候还是难过的时候,自己从未向别人诉过苦。

但是,赖子这次是打心里认输了。

这次的事情,一个人怎么努力也毫无意义。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日下是熊仓的儿子的事实是不会消失的,正因为无法抹去这个事实,赖子就觉得愈发痛苦。

如果可能的话,赖子很想把此时心中的痛苦向某个人诉说,想说出来让自己的心情稍微轻松一些。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说出来的。不能对里子说,不能对槙子说,甚至不能对母亲说。

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现在只能这样躺着了……”

赖子现在就连睁眼睛侧身都感到害怕。就那样仰躺在沙发上,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她有一种担心,就怕自己稍微一动,环绕自己的周围的一切就会轰然坍塌。

已经什么都不要想了!想也无济于事。赖子闭着眼睛,双手搁在肚子上,就那样一动不动。

母亲回来了,好像正在和女佣阿福说话。

就在赖子心想不起来不行、可身体不听使唤还在沙发上躺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咚咚上楼的脚步声,然后门一下子开了。

“原来你回来了啊?”

听到母亲嘶哑的声音,赖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什么呀!你怎么在那里躺着?哪里不舒服吗?”

赖子垂下眼,爬了起来。

“没不舒服!”

母亲穿着茶色的大岛和服,系着一条博多带子,手里拿着一个印着百货商店标志的纸袋子。

“你看这个怎么样?我刚买回来的。”

母亲在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来,把纸袋子里面的东西打开了。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母亲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吊在天花板上转动的玩具。

“真幸一定喜欢这个吧?”

“那个东西……”

赖子刚想说那种玩具里子的家里已经有了,可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看样子母亲还以为里子家里除了她买的东西什么都没有呢!

“这是奶粉!”

母亲打开包装,里面露出了罐装奶粉和奶瓶。

“我想真幸来的时候需要这些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里子自己会带来的!”

“说不定真幸会自己一个人来呢……”

阿常用一只手转动着玩具说道:

“我想把这个送给真幸!”

“好啊!那我拿着送去吧!”

“还是让他来,我直接交给他好了!”

“好啊!那就和里子一块儿!”

“要是你能领他来也行啊!”

“那怎么能行呢?”

“没事儿的!家里有这么多奶粉。”

阿常自己把奶瓶对着嘴,做了一个喝奶的样子。

自从见到真幸以后,阿常的眼中好像只有孙子一个人了。赖子想到过母女见了面心情就会改变,说实话,她真没想到母亲会改变到这个程度。

“好吧!那我给里子打个电话!”

“不用了!里子要是忙的话不来也没关系!”

明明心里很想见真幸,可阿常还在那里说逞强的话,说完就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赖子一个人了,她再次倚靠在沙发上。

母亲和里子之间的事情先不要管它,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事情。

秋日的阳光依然灿烂,窗边的蕾丝窗帘在紫藤色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刚才婉转啼鸣的小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现在楼下的庭院鸦雀无声。在那种寂静中,赖子又开始思考日下的事情。

已经知道他是熊仓的儿子,今后还能像以前一样继续交往下去吗……

日下是熊仓的儿子这件事情当然不是他的责任。熊仓和自己的关系最后成了那个样子和日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但是,两人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关系这一点也是铁一般的事实。不论赖子在脑子里想多少次,最后还是归结到这一点。

她唯一信赖的一个人,竟是自己憎恨并将其逼上死路的仇人之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世上真的有这种孽缘吗?

“为什么……”

赖子对着无人房间的墙壁发问。

人在做天在看,还是神仙明察秋毫,上苍没有放过一个那么残酷对待一个男人并把他逼上绝路的女人。自己爱上那个人的儿子,或许是上苍赐给自己的惩罚。

竟然做出那种事情,你还是个人吗?把活生生的一个人逼上绝路,自己却去追求幸福,那岂不是太自私任性了?难道这种事情在世上能行得通吗?神仙看到了这一切,或许正在这样喊叫。

“太可怕了……”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沙发上,赖子蜷缩在那里不由地浑身颤抖。

“请宽恕我!”

从赖子紧闭的眼皮内侧,跪在雅居尔酒吧地板上的熊仓又复活了。最后被领班架着轰出去时那哀怨的眼神迎面逼了过来。

“不要!不要!……”

为了逃开熊仓那哀怨的眼神,赖子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捂住了脸,拼命摇头。

但是,熊仓的脸并没有消失。岂止是没有消失,银丝眼镜里面的那双眼睛和日下的眼睛重叠着逼了过来。

“救救我!……”

赖子小声尖叫,紧接着一下子趴到了茶几上面。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赖子再次听到爬楼梯的脚步声抬起脸来的时候,发现门一下子开了。

“你在干什么?”

赖子慌忙把脸转向窗户那边,阿常满脸惊讶地看着她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里子那里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阿常好像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上来问问赖子。

“你明天不是要回去吗?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想还是你在家的时候比较好!”

“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她!”

“那好吧!我在楼下……”

屋里又剩下赖子一个人了,她把视线投向角落里的电话机。

干脆把日下的事情跟里子说说吧!要是里子的话,某种程度上也知道自己和熊仓之间的事情的始末,与其一个人苦思焦虑,找个亲近的人诉说一下心中的苦闷,说不定心情能轻松很多。

说起亲近的人,其实赖子没有知心朋友。过去能推心置腹敞开心扉的只有铃子一个人,对赖子来说,铃子的存在就是那么重要。赖子后来去了东京,从新桥又到了银座,可是并没有交到可以称为挚友的朋友。

不能因为这样就说赖子没有人缘或不善交往,她只是不愿意和别人走得太近而已。

自从铃子自杀以后,赖子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个人考虑,一个人行动。在别人眼里,赖子总是冷冰冰的,或许给人一种自命不凡清高孤傲的印象,但赖子只是选择了一种适合自己的活法而已。

现在要找一个亲密无间可以敞开心扉的人,顶多也就是自家人了。

但是,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母亲讲的,槙子和她的年龄和处境也相距太远。

真要找一个敞开心扉的人,看来只有里子了。

但是,仔细想一想,里子也不太清楚自己和熊仓之间的事情。里子大体知道熊仓和赖子有关系,也知道铃子自杀的原因就在熊仓身上,但熊仓和赖子之间更多的事情她几乎不知道。至于赖子在东京把熊仓置于死地的事情,她就更不知道了。

即使把这些事情对里子和盘托出,相信里子也不能充分理解自己的苦恼。

“要不还是算了吧……”

望着灿烂的阳光下耀眼的玻璃窗,赖子又在那里自言自语。

即使现在对里子讲了也没什么意义。不管自己怎么对她诉说,怎么和她商量,日下是熊仓的儿子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里子好不容易和母亲言归于好了,这会儿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赖子再次自言自语,拿起了电话。

短促的几声呼叫音之后,里子接起了电话。

“啊!姐姐!你现在在哪儿?”

从昨天开始,里子的声音就很兴奋。

“在东山的家里啊!你听我说啊!刚才母亲给真幸君买来了玩具!”

“啊?真的吗?”

“就是吊在天花板上丁零作响的那种,和你家里现在有的是一样的,母亲想亲手交给真幸,说让你带孩子来呢!”

“太好了!母亲也真是的,来我这里不就完了嘛!”

“母亲要是到你那里去就等于原谅你了,她的心情复杂得很!里子可以再来家里吗?”

“当然了!我是没什么关系!”

“母亲还买了奶粉呢!说是等真幸自己来的时候给他喝,好像孩子是她生的似的!”

电话那边传来了里子的笑声。

“姐姐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可能的话,我想明天下午回去,不过后天中午也可以!”

“姐姐最好还是后天回去吧!赖子姐姐不在家,我好害怕!”

“那好吧!明天十二点行吗?”

“我没问题!”

“我要是告诉母亲,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这回说不定抱着真幸就不放手了!”

“那可不行啊!对了,姐姐今天晚上要去什么地方吗?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到我家来吧!我先把晚饭准备好!”

赖子忽然想起了还在酒店里等着的日下。

“咱俩好久没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你这次再回东京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见不了面了!”

“那好吧!我去!”

“姐姐真的能来吗?”

“我傍晚过去,用不用买点东西带过去?”

“什么都不用!对了,要是有的话,给我买点儿金橘回来吧!”

赖子点点头,告诉里子“我五点左右过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到了下午,阳光还是那么明亮,但风好像大了一点。隔着窗户往外看,枫树的叶子在随风起伏,枫树下面的落霜红的果实在风中轻轻摇动。

现在是下午三点。

从那以后,日下直接回酒店了吗?

说好的是傍晚给他打电话,可他那么实在的人一定不会在街上闲逛,说不定一直在酒店的房间里等着。赖子心想,无论如何总该跟他说一声。

赖子再次站在了电话机前面,想好怎么说,没打电话之前,自己先演练了一遍。

“今天晚上约好和里子见面,我们恐怕不能见面了!”

这样说的话,那个人一定会生气吧?不,他当然会生气。

但是,也可以说,赖子知道日下会生气才和里子约好的。

好不容易来了京都,两人只在一起过了一晚上,剩下的就是去扫墓了。要是告诉他已经不能见面了,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个自私任性的女人。

但是,现在除了这样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今天就这样回酒店和他见面的话,自己只会更痛苦。不,不光自己痛苦,日下也一定会感到不快。

不管日下和熊仓关系如何,熊仓是熊仓,日下是日下,或许也有人能那样分得很清楚。

但是,赖子绝对做不到。

那不是好恶的问题,而是性格的问题。

赖子认为,要是过了一段时间了还好说,至少现在不能见日下。更别说今晚还要在一张床上睡了,光想想就浑身发抖。

为了不伤害日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再见他。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他分手,对双方都好。赖子自言自语到这里,拨通了酒店的电话。

“麻烦转四〇七房间!”

总机的女接线员马上把电话转到了房间。

赖子心想,他要是不在就好了!脑子里刚那么一闪念,就听到对方拿起话筒的声音,接着电话里传来了日下的声音。

“哦!你在哪里?几点回来?”

从他那急切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已经等得心焦不耐烦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方便!”

“什么?要很晚回来吗?怎么了?”

“稍微有点儿急事儿,看样子回不去了!”

“你那么说让我怎么办?你也太过分了吧!”

“我确实有点太任性了,你先回东京吧!”

“你开什么玩笑!我就不明白到京都来是为了什么!你现在在哪儿?在家里吗?”

“嗯……”

“我现在就去你家!我去了再听你解释!”

“不行!你来了也见不到我!”

“可是,你不是在家里吗?”

“我这会儿要出去!”

“去哪儿?去干什么?”

“天哪……”

“你先别挂……”

电话里传来日下尖叫般的声音的那一瞬间,赖子把电话放下了。

房间和打电话前一样寂静,窗帘的影子已经延伸到茶几头儿上了。赖子盯着那影子看了一会儿,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小声说道:

“对不起……”

赖子已经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只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休息。

赖子再次回到沙发上,后背刚倚到沙发背上,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站在瀑布下面的一个女人的身姿。

那是清水寺奥院下面的音羽瀑。那是一个清晨,周围还很暗,估计是五点左右吧!也不知是有什么样的烦恼,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站在瀑布下面紧闭双眼,飞流直下的瀑布冲击着她的全身。

为了逃离日下,赖子去了里子的公寓,但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吃完饭,赖子哄着孩子,思想还是回到了日下那里。

“姐姐,你好像没有什么精神啊!”

“没有的事儿!”

赖子勉强笑了一下,但还是不能和平时一样投入话题。

“里子,你见过在清水寺站在瀑布下面让瀑布冲击全身的人吗?”

“你说的是音羽瀑?”

“是不是经常有人去许愿?”

“可是,那必须是清晨一大早去才行啊!姐姐见过吗?”

“只见过一次,和染勇姑娘一起。”

“天哪!那不是姐姐还在做舞伎的时候吗?”

染勇是和赖子出自同一个师傅门下的舞伎,因为她是从小地方来的,对京都不是很熟悉。有一次她说想去清水寺看看,可因为当时是白天,头发绾成京都舞伎的发髻的话就太引人注目了。

因为早晨去那里没有人,所以由赖子带路,两人早起去过一次。

从三年坂经过正门到了清水寺的舞台,发现瀑布下面站着一个女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一边被瀑布冲着一边不住地嘟念什么。只是透过树木的间隙看了一眼,好像她身上裹着白布。

“姐姐要去看那个瀑布吗?”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现在还有没有人去。”

“那个地方很吓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个去许愿的人被袭击了,那件事情还上报纸了呢!”

“真的吗?”

“瀑布后面有坟地,以前那里还有流浪汉呢!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现在几乎没人去了!”

清水寺的下面确实是茂密的树丛,两个人去的时候也挺瘆人的。

“不会是姐姐想去吧?”

“怎么会呢……”

“那就好!你突然说起什么瀑布的事情,吓了我一大跳!”

“那好吧!记着明天中午,你带着真幸到家里来!”

赖子正要起身,里子慌忙问道:

“哎?姐姐今晚不是要住在我这里吗?”

“我倒是想住下,可把母亲一个人扔在家里也怪可怜的!”

“什么呀!我还以为姐姐总算能好好在我这里住一晚上呢!”

尽管里子满脸不悦,赖子还是站起身来,径直向门口走去。

“姐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

“可是,姐姐今天好奇怪啊!”

“今天去给铃子扫墓了,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如此而已。”

赖子又勉强装出一个笑脸,去了门口。

坐进出租车就成了一个人了,赖子一直在考虑去音羽瀑的事情。

赖子觉得,只让瀑布冲一冲也不能消解自己把熊仓逼死的罪孽。虽然她不觉得仅那样就能得到宽恕,可就这样待着的话也太痛苦了。赖子很想尽情折磨自己,觉得只要彻底伤害自己的身体就能从现在的痛苦中摆脱出来。

但是,一个人去的话还是很害怕。瀑布周围只有白天人潮如涌,从晚上到第二天早晨根本看不到人影。

让谁陪着自己一起去呢……

赖子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了里子和母亲的面孔。但是,里子有孩子,拜托母亲的话又会被她问这问那。还有,估计母亲十有八九会反对,说那个地方太危险了。

再找其他人的话就只有领班阿元了。说不定她也会觉得很奇怪,但随便编个什么理由的话或许她会答应。

不管怎么说,先求求阿元试试吧……

回到家里,发现母亲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今天正好夹在休息日和节日之间,店里只有两组客人,而且那些客人好像也已经回去了。

“里子说明天中午来!”

“是吗?辛苦你了!”

阿常满面春风地点点头,一边泡茶一边说道:

“有个叫KUSAKA的先生来了三次电话!”

因为从未有过男人往家里打电话,阿常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看样子他还挺着急的,你给他打回去吧!”

“不用了!”赖子冷冰冰地说道。

阿常好像放下心来,又开始问孙子的事情。赖子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然后上了二楼。

进了房间一看表,已经十点半了。

赖子给他打过电话之后,他好像又给家里来过电话。

他竟然把电话打到了家里,看样子是相当愤怒。赖子轻轻地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酒店的号码,问了问前台日下在不在,工作人员说那个客人八点左右已经退房走了。

他可能到处找自己也没找到,最后心灰意冷地回去了……

赖子脑海里浮现出日下一个人坐新干线回去的身影,心里觉得很难受,可现在除了这样做也没什么办法。赖子自言自语,久违地点上了一支烟,正在抽烟的时候,就听到爬楼梯的脚步声。

“是阿元吗?”

“是的,是我!”

“不好意思!你能进来一下吗?”

赖子对着门外喊了一声,阿元开门进来了。可能是刚在楼下收拾完吧!她手里还拿着一条湿毛巾。

“你听我说,我有个事儿想求你,我想去清水寺的瀑布那里许个愿,不知你能陪我去吗?”

阿元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小姐为什么又……”

“东京的店这段时间生意有点儿惨淡,虽然是临时抱佛脚,我想去许个愿!”

好像很多去瀑布下面让水冲着许愿的人不是去祈祷生意兴隆,而是心中有更深的烦恼,但赖子这会儿也只能这么说打个马虎眼了。

“本来我是想一个人去。”

“那可不行!一个人去可不敢!以前有个女人在那里遇袭了……”

“那件事情我也听说了,早晨一大早就要出门,你可以陪我去吗?”

阿元好像终于相信了。

“可以倒是可以,你有白色的法衣吗?”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没有法衣,白色的长衬衫我倒是有,衬衫下面裹上漂白布怎么样?”

只穿长衬衫的话,被瀑布冲击的时候整个身体会曲线毕露,那样反而显得很淫荡。

为了不让乳房变大,赖子做舞伎的时候习惯用漂白布把胸部缠起来,用这个办法或许能让身体少暴露几分。

“我有漂白布,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带一块来!”

“你怎么会……”

“以前我也想去一次!”

孤身一人的阿元好像也有她自己的烦恼。

“你有念珠吗?”

“我有铃子七周年的时候用过的!”

“你知道《心经》吗?”

“要念那个经吗?”

“瀑布周围也有没有职位的佛,因为这些佛会在那里捣乱,所以必须要念经。本来应该念诵三卷,不过两卷也可以!”

记得上次看到瀑布下面的那个女人的时候,她的嘴不住地在动,或许她念诵的就是《心经》。

“我只知道一点点!”

“听说如果站在瀑布下面的人不会诵经,就让旁边的另一个人念诵,不过我也不是很明白……”

“怎么那么麻烦!光祈祷也行吧?”

“那是!只要你一心向佛……”

“虽然我不会诵经,但我会更虔诚地祈祷!”

阿元点了点头,忽然又有些担心地问道:

“可是,你真的要去是吗?”

“是啊!我们几点出发才好呢?”

“我觉得还是早点儿好!六点或七点的时候……”

“那就六点吧!”

近来母亲起床比过去晚了,好像是六点半左右。出门的时候如果不想被母亲发现,那么必须在母亲起床前三十分钟出门。

“可是很冷哦!”

“没关系的!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情一定要对我母亲保密,我不愿让她担心……”

“我明白!”

“那么,明天就麻烦你了!”

赖子又叮嘱了一遍,把阿元送出了门。

赖子一整夜都在迷迷糊糊地做梦。

熊仓和日下交互出现在梦境中。

两人一会儿坐在一起,一会儿互相说话。熊仓说:“这是我的儿子!”日下也不回答,只是垂着头。两个人好像关系不错,但有时候也争执。

赖子受不了他们父子两人之间的争执,告诉自己这是在梦里。

这时候阿元出现了,喊着:“得快点儿!”好像在催促赖子快点儿去音羽瀑布。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出现在梦里的都是自己挂怀的事情,赖子那样安慰自己,但稍微带着笑意的熊仓的脸黏在大脑的一个角落里挥之不去。赖子想起有人说过,梦见死人的笑脸不吉利,心情忽然暗淡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好像稍微睡了一会儿,但马上接着刚才的梦继续做,醒来的时候发现透过窗帘一角射进来的光线已经很明亮了,还能听到外面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声。

赖子马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把放在枕边的法衣和漂白布用包袱包起来,又把念珠放进去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阿元的声音。

“赖子姑娘,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马上……”

赖子回头看了一眼枕边,确认没有忘记的东西之后,悄悄地到了走廊里。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阿常好像还在睡觉。拉开前门到了屋外,接下来一路小跑穿过了院子。

到了六点的时候,东山的山边已经很亮了,但山顶上方还悬着一弯残月。

通往高台寺的坡道上没有人影,一排路灯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拂晓时分的昏暗中。

从茑乃家到清水寺并不是很远,快点儿走的话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赖子和阿元两人谁也不说话,脚下生风只顾低头赶路。

下了坡,从高台寺的旁边穿过去,爬上二年坂和三年坂就到了清水寺的正门。从那里爬上石台阶就通往舞台了,但两人却往右拐,经过池塘边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

草叶上还挂着晶莹的夜露,树叶也都湿漉漉的。两人加快了脚步,还要留心脚下不要滑倒。

上了坡,再爬上石台阶,清水的舞台就像一座城寨一样浮现在早晨的薄雾中。

突然听到身后有树叶窸窣的声音,赖子吓得身体一缩,回头一看,一只小鸟在树上扑棱翅膀,紧接着就飞走了,原来是小鸟的恶作剧,虚惊一场。

爬上石台阶又上了一个小坡,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音羽瀑。

瀑布周围没有人影,只能听到瀑布的水声。

赖子站在瀑布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上空已经很明亮了,但瀑布周围掩映在茂密的树丛里,尚残留着几分夜的静寂。

“快点儿吧……”

在阿元的催促下,赖子向着右边坡道中间的一个小屋走去。那栋小屋是个小店,白天卖烫豆腐,但这一会儿草垫子也都收起来了,门也关着。

赖子在那个小屋的席棚背影处把衣服脱下来,在长衬裙外面裹上了漂白布,然后穿上了法衣。

在赖子手忙脚乱地往身上裹白布的时候,阿元一直很警惕地看着瀑布那边。

“多谢!”

赖子穿完法衣,右手拿着念珠,把包着衣服的包袱递给了阿元。

“你可听好了!先把手伸进瀑布里,然后是肩膀,最后是后背,顺序一点儿不能错!”

两人向瀑布走去,阿元边走边对赖子说明。

“瀑布冲到后背上的时候就把头低下来……水很凉,身体很疼,但你要忍着!”

赖子只有刚才脱下衣服的那一瞬间打了一个激灵,这会儿连寒冷也觉不到了。

“那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阿元向赖子鞠了一躬,把身子转了过去。

赖子见她转过身去,双手拿着念珠,赤脚站在了瀑布下面。

按说水很凉,可水冲到身上就像皮鞭抽到身上一样,感到的是一种火辣辣的热,好像要战胜瞬间的胆怯一样,赖子用双手和肩膀去迎击飞流直下的瀑布。

原以为瀑布细而无力,可当水流直接冲击到皮肤上的时候,赖子觉得就像被铁片扎进去一样疼。

经年日久甚至可以把石头击穿的水滴如同从天而降的利箭撞击到后背和肩膀上,然后四处飞溅。

赖子憋住气,使劲儿咬紧嘴唇,双脚立定双手合十。

不分昼夜冲击着下面的石头的瀑布现在直直地撞击着赖子的脖颈,从裹着漂白布的胸部沿着腋下一直落到彻底张开的脚趾上。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赖子只吟诵了《心经》开头的部分,然后马上开始嘟念熊仓和日下的名字。

“请宽恕我!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

赖子站在瀑布里低头合掌,从天而降的水流冲动肩上和背上,然后飞溅到全身,白色的法衣马上就湿透了。

冰冷的水马上变成了钻心的痛,赖子觉得现在好像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都是我错了,请折磨我,请责罚我!”

赖子一心不乱地嘟念,已经感不到疼痛了。

在开始泛白的瀑布下面,赖子那雪白的身躯就像一尊玉雕,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