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花里的房间传出了《樱桃小丸子》的主题曲《跳舞》的旋律。
“无论如何,大家都要一起跳舞。”
因为是特别流行的歌曲,连瑞枝都能轻松地唱出来,两岁的日花里也很喜欢这首歌,也用口齿不清的声音唱起来。很疼女儿的郡司给日花里买来了她专用的播放器和CD。因此,保姆从早到晚都在放这首歌。
瑞枝在卧室旁边的化妆室,进行妆容的最后检查。今天用香奈儿的液体眼线笔描了条细细的眼线,这样一来眼睛周围就马上变得华丽起来。正如众人所说,结婚以来的瑞枝变得比之前更加漂亮了。和郡司一起生活之后,郡司首先做的就是把瑞枝原来的衣服全部扔掉。
“穿着廉价的衣服,整个人也会变得廉价起来。因为廉价的衣服纤维都比较单薄,光线一反射,女人的皮肤看起来就会比较暗淡。年轻的女孩还好,过了25岁就必须得穿好一些的衣服。”郡司还加了句,“特别是要成为我妻子的人。”
在结婚典礼之前,郡司带着瑞枝去了趟欧洲,就是为了给瑞枝买衣服。那当然也是瑞枝第一次坐飞机的头等舱,对于空姐们的跪式服务,瑞枝比起开心,更多的是有些胆怯。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你知道从东京到罗马需要多少钱吗,120万日元,120万呢。”
瑞枝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到,郡司有个爱报价格的嗜好。瑞枝问他是两个人120万日元吗,他轻轻笑了一下,“怎么会,当然是一个人啊。你比坐经济舱的人多付了10倍的价格,当然要放开享受一下啊。”郡司环顾了一下四周,“日本,还是有钱啊。你看看,头等舱都坐满了。无论哪家航空公司,从日本出发就坐满了乘客,这可一点都不平常。”他压低声音说,“这是因为大家都太有钱了,着急花出去。”
宾馆是位于西班牙阶梯之巅的哈塞拉罗马酒店。为了住进罗马最高级的酒店,郡司想尽了办法。郡司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只作为普通的游客入住,就通过一个熟识的音乐评论家取得了预约。这位音乐评论家,不仅评论音乐,也评论世界有名的酒店,所以在哈塞拉罗马酒店也吃得开。
可能也有入住套房的缘故,他们收到了酒店总经理的直接问候。那时,总经理把一个标有哈塞拉罗马酒店铭牌的木质珠宝箱送给了瑞枝,还赞叹道:“太漂亮了,太棒了,太棒了。”
致谢时,瑞枝看了眼郡司。郡司看着比瑞枝还要开心,满脸得意。
入住哈塞拉罗马酒店的四天里,瑞枝买了很多东西。下了哈塞拉罗马酒店前面的台阶就是购物街。孔多蒂购物街上,林立着古驰、华伦天奴、菲拉格慕等品牌专卖店。
再走远一点,就会有阿玛尼、范思哲。阿玛尼是郡司最推荐的品牌。因为郡司认为在让女性看起来更为知性优雅方面,没有其他品牌可以与之媲美。他自己也很爱穿这个品牌的男装。
正在瑞枝操心如何把在这里购买的七套洋装运回宾馆的时候,郡司若无其事地对店员说:“我们住在哈塞拉罗马,麻烦把衣服送到那里。”
一听说住在哈塞拉罗马,店员的态度就明显改变了,甚至还用蹩脚的英语说了欢迎下次光临。
郡司说好不容易来趟罗马,就带着瑞枝也去了克里琪亚、芬迪之类的店。在克里琪亚买了针织衫,在芬迪买了几件皮裙,因为包装很小就随手拿着了。
尽管还不当季,穿着牛仔裤、腰间挎着小包的日本人很多,熙熙攘攘地走在罗马的街道上。即使是在最早去的阿玛尼店里,也看到一位学生模样的日本女孩正在购物。
“连这样的黄毛丫头也来阿玛尼啊。”
郡司露出明显的厌弃表情:“一看就不懂名店的购物方法啊。应该像我们这样,打个招呼然后坐在沙发上,告诉店员需求让她去拿衣服。中意的话才试穿购买。有钱人指的就是自然懂得这些规矩的人。”两个人刚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瑞枝对金钱的想法还比较幼稚。郡司很热衷于那种老派的行为方式,就是想要花钱把年轻的妻子培养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女性。因为这是一种很好理解的爱情形式,所以瑞枝很幸福。丈夫和妻子,金钱和蜜月这种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
郡司第一次搞外遇就是那个时候,准确地说应该是第一次被瑞枝发觉的外遇。对方是银座的女公关,虽然没有带她去意大利,但郡司邀请她进行了三天两夜的中国香港之旅,任她随便购物。因为香港香奈儿关于如何修改衣服的联络电话打进了家里,瑞枝才发觉了这一切。
当时还很年轻的瑞枝怒不可遏,狼狈不堪地找夫妇俩共同的朋友商量,他们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不就是个为了钱的女人嘛。”
这句话使瑞枝更加受伤。
瑞枝当时因为怀孕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很敏感,可以清楚地觉察到在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反正你也是其中之一”的潜台词。
认真想来郡司能和自己结婚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因为除了分居中的妻子他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女人。从相貌来说,其中也一定有比瑞枝更漂亮的。
有人说是因为瑞枝虽然年轻,却手段老道、耍尽花招,也有人说是因为瑞枝一无所知反而很有新鲜感。无论是哪种传言,人们都把瑞枝看作是运气好到极点的幸运儿,没有沦为郡司游戏对象中的一个,而是登堂入室成为郡司真正的妻子。其他的女人,因为在郡司妻子之争中落选,就只能一直被轻蔑地称作“一个为了钱的情人”。而瑞枝却因为偶然成为郡司的妻子,不但逃离了所有的责难,还可以悠然自得地挥霍丈夫的钱财。瑞枝意识到自己对丈夫和情人的谴责,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们看成是小孩在控诉别人抢走了自己的糖果,因而特别受伤,真心想要和郡司离婚,每天晚上和郡司吵架,差点就导致早产。
日花里终于出生了,之后慢慢地瑞枝就不再那么单纯。对金钱的漠不关心,是她守护自己作为妻子的尊严的唯一方式。不同意郡司从英国定制日花里的摇篮和婴儿车,全部使用租赁来的东西,就是瑞枝守护尊严的表现。
瑞枝涂的口红,橙色中稍透着点红,是今年香奈儿的流行色。在日本的百货商场很难买得到。日本女性在海外的免税店或者专卖店大量买进,还遭到了海外杂志的揶揄。瑞枝通过认识的买手买了几支。
因为对于位于青山的EX专卖店来说,瑞枝是非常重要的客户,所以那些很难买到的香水和化妆品拜托他们在当地代购会很方便。
今天瑞枝和郡司两个人被邀请参加熟人的新居派对。郡司最近交往的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在国外接受的教育。留学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是精英的特权了,在这个时代已经开始演变为有钱人的选择。从大家闻所未闻的美国大学毕业或者是肄业的富二代们用过于抑扬顿挫的英语兴致勃勃地高声交谈着。派对的时候必须带着妻子,也是他们从国外带回的习惯。据说在另外的一些派对上,大家都要带着引以为傲的情人参加,可郡司坚决否认,说这不过是传言。
瑞枝意识到自己的妆浓了很多。今天的派对恐怕谷泽祥子也会参加。据说只要是派对,大到大使馆的派对,小到家庭聚会,祥子都会参加。祥子的情况,瑞枝还不太了解。有时祥子会以生活顾问的名义接受女性杂志的采访,好像也从事经营顾问之类的工作,可以自由出入财界。从谁那里听说过她的本业是美术商务,对严重缺乏室内装饰和美术知识的日本人,她会提出各种专业建议,此外还从事海外艺术品收购。
瑞枝记得祥子在什么报道上好像这样介绍自己:“在建造大型宾馆的时候,会参与那里的内部装潢。”可一个熟人却说这都是谎言:“用最确切的说法来说,她就是那种所谓的高级娼妇。某一段时间陪着某个男人,获得一手信息以此牟利,那本事不得了。”
虽说已经34岁了,祥子却拥有毫无赘肉的体形和深受外国文化熏陶的华丽面容,瑞枝已经从好几个人那里听说祥子正在迅速逼近郡司。
如今的日本兴起了空前的绘画热潮,郡司原本就对绘画很感兴趣,主张如果现在收集的话,就应该以美国的现代美术为主。“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爷子,花了几百亿日元购买印象派的作品。认为如果买了凡•高、雷诺阿等进入教科书的画就安心了。因此日本才会被世界所轻视。”
前不久,大昭和制纸的会长就刚刚出资125亿日元竞拍了凡•高的画。
“之前有个做融资的,到处收购印象派的画,最后竟然成了掮客,笑死人了。”郡司接着说,继土地之后,绘画交易成为大热门是大势所趋。在千叶内陆出现了一条模仿比弗利山庄的街道,建了四五亿日元的房子在出售。到时候大家会发愁如何装饰房子。知道吗,在欧洲和美国一定会有这样的顾问,这种职业不像在日本只提些壁纸是采用布料呢,还是涂漆呢之类简单的建议,而是要建议装饰一些什么样的艺术品。
比如说某位富翁买了件19世纪的装饰品,和顾问商量是否可以摆在客厅。于是顾问就回答说,不好,您家的客厅都是由我指导装饰的,虽然也是19世纪,但汇集了很多新艺术前夜的元素。如果把这件东西摆上,所有的一切都浪费了。我不知道您花了多少万美金,但这个装饰品还是收藏到仓库里比较好。只是像这样提供咨询建议,每次也要收取好几百美元的费用。
即使在日本,应该也到了这样的职业开始兴起的时代了。最近,想在公司中成立独立的美术、内部装潢部门。可能的话可以成立个分公司……
在郡司的这个计划背后,一定和祥子有关系。
祥子在女性杂志上说过自己曾为了成为画家而在欧洲各地游学,在游学过程中不仅意识到自己才能的不足,也深刻体会到了艺术的博大精深。
满头卷发的祥子还说:“献身艺术,不是只有成为画家这一条路。如果能够介绍出色的作品,解释清楚其背后的历史价值,也是很有意义的。所以我就选择了现在的工作。”
7点过后,电话响了。是郡司打来的,说车已在公寓门口,因为赶时间就让瑞枝马上下来。
瑞枝拿上事先准备好的两瓶红酒,分别是玛歌和木桐堡红酒,两瓶需要8万日元。由于日元汇率走高,唐培里侬已经便宜得不可思议,那个价格连周边的年轻人也喝得起。如果是用于表示祝贺,就必须准备那些众所周知的高价红酒。为此,郡司提前准备了很多。
瑞枝到儿童房,给保姆交代了一下:“我10点左右回来,就麻烦你了。”
“您放心去吧。”这些由当地育婴协会派来的女性,从不说自己是保姆,而自称为Nanny。据说是借鉴了英国上流社会培育孩子的Nanny制度,以工作人员都具备护士或者保姆经验为卖点。虽然收取的是贵得出奇的时薪,但确实能很熟练地照顾孩子。
之前很难与外人亲近的日花里,自从交给协会的保姆照顾后,就一直很开心。日花里正笑着,跟着CD的音乐跳舞。
瑞枝对日花里说:“日花里,妈妈要出去一下,你留在家里一会儿。”
日花里仿佛没听到瑞枝的话。母亲外出的时候日花里总是这样。瑞枝苦笑着关上了门。
在大门的试衣镜前,瑞枝再一次检查了行装。今天瑞枝穿的是唐纳•卡兰的天鹅绒套装。唐纳•卡兰是在纽约超有人气的女性服装设计师,擅长用上等的材质勾勒美丽的线条。肩垫也不像阿玛尼那么宽,瑞枝很喜欢。虽然阿玛尼更为流行,但阿玛尼的肩垫,就好像穿着铠甲一样向前突出,小巧的瑞枝穿上就好像只穿了上衣行走一样。
下了电梯。大门前面郡司的黑色奔驰车停在那里。郡司从两年前开始配了自己的专用司机,司机恭敬地为瑞枝打开了车门。雾化的车窗里,郡司正通着电话。好像配有手机的人大都如此,郡司此刻在说着钱的事情:
“蠢货,区区12亿就答应了吗,你究竟怎么想的?你知道那块地现在值多少钱吗?你知道明年能上涨多少吗?对方开价12亿就12亿吗?”
即使妻子坐到身边,郡司还是继续说了一会儿。应该是最近转卖土地的事情。
“一点都不让人放心。这些年轻人,完全不懂土地的事情。”郡司一边关着手机一边说,“只考虑现在的价格,完全不明白这块土地会如何增值,一个月后会有多高的价格。”据说是郡司尝试着把零星的商业用地交给新员工操作,新人就以难以置信的低价达成协议了。
“高林的事情听说了吗?”
高林是一位正在成为丈夫密友的建筑师。“之前,有个关西的富翁想在东京建房子,就到处找合适的地方。但是如今在东京的山手线以内,不可能有低于1000万一平方米的地方,所以到处碰壁。但是,听说代代木上原有一块地,以每平方米700万的单价出售100平方米,高林慌忙赶了过去,却仅仅以一瞬之差被别人买走了。高林和那个富翁都很失望,一周之后就更让人吃惊了,上周700万日元的地却以1200万日元的价格出售,只过了一周。我查了一下买了那块地的房地产公司,是之前打过交道的一个特别差劲的中介。现在连那样的地方都在加价卖啊。我们现在已经不做这种小买卖了,但也得趁势好好赚一笔啊,可那些年轻的家伙一点都不懂。”
郡司经常把公司的事情告诉妻子。无论瑞枝是否能够理解都一直说个不停,这与其说是希望身边的人可以理解自己,倒不如说是想向谁传达自己的兴奋,这一点瑞枝很清楚。
车抵达了青山大道。今天要拜访的是时装公司社长的家。他这几年,以年轻女性为中心,业绩取得了显著的增长。虽然有很多人说他抄袭了巴黎、意大利的服装,但他还是开创了使用良好的面料使之看起来绝对不像仿品的独立服装品牌。
他借助媒体进行广告宣传的手段也很高明,据说赞助广告也是由他首开的。他才30多岁,却在每平方米2000万日元的青山最佳地段新建了豪宅。设计是高林。高林现在已经成为和铃木、爱德华等人齐名的知名建筑师,委托他修建房子也已经成为彰显都市人身份地位的方式。
快到青南小学的时候,有几个年轻男人站在那里疏导车辆。
“请问是来参加南条的派对吗?”司机回答说是的。
“我们为您准备了临时停车场。请往那边开,在房子前面下车。”瑞枝小声说这究竟是邀请了多少人啊。
“虽然说是只有亲戚朋友参加的新居派对,看这架势应该是邀请了不少人。毕竟是个喜欢排场的男人。”
这周围过去那种比较小巧的房子比较多,所以马上就能找到社长家的房子,混凝土的墙壁形成个半圆,就像是要塞一样。
“依然是使用混凝土啊。高林真的是和老师很像啊。”
郡司说了句只有亲密的人之间才明白的话。他说的老师是相当于高林老师的著名建筑师,如今虽然已经年过70岁,但还是像他所建造的那些大型公共建筑一样,威势俨然。
通过精心设计的铁质大门,里面就是大厅,已经有三四十人聚集在那里,喧闹不已。这里应该是为了举行大型派对而特意精心设计的房间。沿着房子的墙面镶装着大型沙发,像国外那样不用换鞋,地暖的温度通过石头传递上来。
对面可以看到水银灯照射的中庭和巨大的钢琴。南条结过三次婚,第一次是和模特,第二次是女演员,第三位妻子是女高音歌唱家。
所以有很多人评论他:“有钱之后,随着审美逐渐提高,女人的级别也提升了。”然而,他的新妻子虽说是位女高音,但好像并不怎么走红。据说她过了30岁还没有回日本,继续在留学的米兰漂泊着,在做翻译的时候偶然俘获了南条。恐怕南条应该会使用那架钢琴,让他引以为豪的妻子为大家高歌几曲吧。
“来晚了啊。”南条一看见郡司夫妇,就走了过来。他今晚佩戴的独特标志蝴蝶形领结是银色的水珠花纹,和他的秃顶很相配。
“很出色的房子啊。”听到郡司的夸奖,南条喜不自胜。
“这可不是普通的房子。我想把我所有的收藏都装饰在这里,建成一个美术馆一样的家。”
南条好像和郡司竞争一样,热衷于收集美国现代美术作品。郡司看了眼墙面上的画低声称赞:“是贾思培啊。”
郡司说的是用黄色、红色、蓝色等丰富的颜色描绘了数字的石版画,在沙发上面,从一到十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从一到十全部收集齐可真是不容易。”南条好像完全不想掩饰自己的得意一样,一口气喝完了手中玻璃杯里的香槟。
“这个作品限定40部,现在传到日本的也不过三四部吧。”
“在1986年的纽约苏富比拍卖行,好像是以25万美元成交。现在什么价位就不清楚了。”
“郡司先生果然是行家啊。”南条为了小声说话把身体往前凑了一些。瑞枝感觉到有一种吸雪茄的人独有的淡淡气息。
“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因为钱多得不行,所以只知道谈论土地和股票的事情,他们应该更多地转向文化方面。”
听到文化这个词,瑞枝忍不住笑出声来,南条没有在意接着说:“从这点来说,画就很有投资价值。可以赏心悦目,过了几年也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不过我可不打算卖这里的画。”
之后,两个人聊了聊一个刚刚买了吉姆•戴恩新作的熟人的闲话。原本是日本桥老牌美术商的儿子,放弃了一直经营的茶道器具,开始经营美国现代美术。他把芝浦的仓库进行改装,建了一个画廊,开业的时候重头展示的就是吉姆•戴恩的新作。
“得3000万吧。”
“可能会更多。”这种时候,最近热心于学习美术的郡司就会神气十足,“但是,将来一定还会再升值的。有很多人的作品都可以关注。杰克逊•波洛克、威廉•德•库宁、萨姆•弗朗西斯……虽然安迪•沃霍尔和罗伊•利希滕斯坦的作品已经贵得不可思议了,但真正明白他们的价值的,只有我们。再过30年看看,他们的作品也会像现在的印象派一样备受推崇。然后东南亚的那些暴发户们,一定会花大价钱来买的。这才是真正的投资呢。”
“是啊,我也这么想。”南条附和说,“真不知道那些买印象派的人是怎么想的。要是买了出处可信的数十亿、数百亿的东西也就算了,都去买那些只值几亿或者顶多十亿左右的画,那样的东西,肯定全是赝品啊。欧美的犹太人,过去就把那些相当于白送的二三流的画当作真品大量卖出。那些把这些赝品买回来的日本暴发户们,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抓了王八,到手的东西毫无价值。”
瑞枝很吃惊,笃信自己的审美的南条这番天真幼稚的言论竟然和丈夫所说的如出一辙。恐怕两个人都被祥子灌输了相同的东西吧。
就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祥子正好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穿了件一眼就可以认出的华伦天奴的镶金线套装,原本就五官精致,好像也在有意避免外国惯有的浓妆。这种装扮和大方的气质,会让很多男性产生错觉。
“聊什么呢?”祥子稍稍歪着头若无其事地问。
“就说那边贾思培的画太棒了,真的是很佩服南条。”意识到妻子在旁边,郡司使用了敬语,反而让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也一定要看看隔壁房间,有让人大吃一惊的尚•米榭•巴斯奇亚的画。”
“巴斯奇亚啊,很适合啊……不是说之前刚刚去世吗,已经把作品弄到手了吗?”
“那么,听我说啊。”明显是顾虑瑞枝,祥子突然抱住南条的胳膊说,“南条真是个好学生。非常聪明也很努力,现在拼命地学习美术,已经可以从祥子我这里获得优等奖励了。”
对于一个34岁的女人,像少女一样自称为祥子,两个男人好像都没有觉得奇怪。
南条接着说:“前不久祥子带我去了纽约,学习了很多东西,逛了10多家画廊,真的是很愉快。”
虽然说是祥子带自己去,但祥子的费用肯定是由南条来负担的。
“还没有看别的房间吧。二层也很厉害,走廊很华美,采光也是精确计算后建成的,不愧是高林建筑师啊。”
“这栋房子,会刊登在下个月的《新建筑》上。”仍被祥子抱着的南条介绍说,“我本来是不想刊登的,高林那家伙,说这个房子应该会成为代表20世纪90年代的住宅,就把我说服了……”
只有瑞枝发现了高林。高林看似在观赏贾思培的画,但似乎是很在意这边的情形。
“祥子帮我招待一下吧。那边来了个熟人,我得过去打个招呼。”“那我就来当向导吧。设计的时候也和我商量过很多次,所以关于这栋房子我可是无所不知啊。”
祥子把视线从南条身上移到郡司身上,但是刻意没表现出亲密。
“那我就看看吧!”郡司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却总是有些不自然,像是想要探察瑞枝觉察到多少一样,瞥了眼瑞枝。
新的客人到了,南条简单致歉之后就离开了。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只剩下郡司、瑞枝和祥子三个人。丈夫没有任何想离开的样子,瑞枝对丈夫的拙劣表现稍觉意外,毕竟自己还没有确定他和祥子的关系,瑞枝心里甚至有些埋怨丈夫为何不能表现得更自然一些。
最老到的当然还是祥子。“那我一会儿再带瑞枝参观吧。现在高崎建设的高崎夫妇正在二楼参观。我先带郡司先生去打个招呼吧。”
两个人消失在门后,高林走了过来。今晚的他穿着深蓝色的上衣,和往常一样没有系领带。
“终于走了啊……”高林一脸安心的样子,“我很受不了那个女人。她好像毕业于伦敦的艺术学校,对我的设计很不满意,总说什么要摒弃建造自己作品的想法,要建造以美术为主人公的房子之类的。”
“提出这种建议对她来说就是生意啊,也是没有办法啊。”说完之后,瑞枝就有些后悔话里满含讽刺。而且这也不是丈夫和传闻与之有染的女人从眼前消失之后,妻子和丈夫朋友之间应该有的对话。然而,可能是稍稍有点醉意,高林异于往常地话多。
“世间金钱泛滥,就会出现很多像那样来历不明的人。知道吗,她向南条这样年轻的有钱人强行推销现代美术。对那些上了年纪的就鼓动他们购买印象派。当然从中赚大把的中介费。所谓的印象派,也不是什么像样的东西。真正的好画,几亿日元怎么可能买得到?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
瑞枝想起了最近看到的周刊杂志的报道,说是一家主营公寓的地产公司Maluku开拓了新的领域,成立了美术投资公司。因为东京的土地价格已经涨得不能再涨,很难出手交易。而与此相对,绘画却有着很大的升值空间。Maluku把收集到的每幅价格在几千万到10亿日元的画作,按照每份500万到1000万日元的金额让会员分担,共同享有所有权。5年或者10年后,绘画竞拍之后,按照分担的额度分享利润。在此期间,绘画都收藏在Maluku公司修建的美术馆。
“绘画的话,当然是以印象派为中心吧。”
“愚蠢。”高林不逊地说,“绘画之类的东西,不是自己所有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现在大家都想要好房子。房子建好了就开始买家具和绘画。但是,房子和家具的好坏可以看价格而定,可那些装饰的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样说真的好吗?”
“我说的是实话啊。如果有人想要委托我这个级别的建筑师建房子,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可是装饰用的绘画和雕刻我就无能为力了。就算立刻开始学习,也不可能马上就成为出色的收藏家。”
“我很想让郡司和南条也听听这样的话。”瑞枝的心情逐渐有所好转。就在前几天瑞枝还因为郡司买回来的绘画的价格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说现代美术与印象派相比确实廉价很多,但是一下子买三四幅的话价格也很惊人。
周边逐渐热闹起来,带着兰花盆栽、红酒等礼物的客人,接二连三地到来。电视上经常看到的年轻众议院议员带着美丽的妻子刚一抵达就被众人簇拥起来。
从附近餐馆里借调来的侍者们,正在把菜肴分装到盘子里端给客人。高林突然拿了份前菜拼盘,问瑞枝:“要吃点儿吗?”
随意放入口中的法国松露油的味道,使瑞枝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但是……”瑞枝的话语逐渐流畅起来。
“但是,郡司很相信她。想和她一起像Maluku一样开一家经营美术或者室内装潢的公司。”
“郡司可是很精明的。作为商人需要计算的时候他可一点儿都不含糊。”高林吃着铺满鱼子酱的吐司说,“郡司应该是觉得她的人脉很有魅力吧。她真的是人脉很广,在很多地方都很活跃,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之前我被一家企业邀请参加他们新公司大楼的建设研讨会,她竟然也参加了会议。而且据说还成了最近成立的产业部审议委员会的成员,这可吓了我一大跳啊。”
“那可是我一无所知的世界啊。”
“但是,像她那样的人能够这么活跃,也是日本走向富裕的证明。在贫穷的国家是不可能出现的。今天来这个派对的人,有一半以上在10年前的日本是不会存在的。”
一位穿着黑丝礼服的女性开始了钢琴演奏,那是瑞枝也听过的普契尼的曲子。高林回头看了眼说:“夫人终于要出场了啊。”
瑞枝看了眼二楼,“我要不要去把郡司喊过来呢?”派对主人的妻子,马上就要开始表演了。客人们也都停止了说笑,聚拢到钢琴周围。大家都知道南条很爱歌唱家妻子,深深引以为豪。所以大家也明白他的妻子要开始歌唱,就必须认真倾听。
高林说:“没关系的。听到歌声郡司应该就会回来的。”
钢琴演奏结束只获得了稀疏的掌声。突然之间掌声雷动,南条的妻子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