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啊。连我自己都很吃惊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个游戏。临近的桌子旁坐着四位充满好奇心的女人,墙边站着调酒师。高林想使用即使被他们听到也没有关系的话语来向瑞枝告白。
送过来的前菜拼盘里美观地摆放着蔬菜汁、白沙司调味的蚕豆、生火腿等等。
“很好吃。”瑞枝尝了口说。
送入口中的生火腿的咸味,和葡萄酒的清爽绝妙地融合在一起。“高林每次来东京,都经常去好吃的餐馆吗?”
“没有。工作繁忙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套餐店或者盖饭店凑合。但是今天是要和你一起,所以很认真地找了一家好吃的店。”
“是吗,谢谢了。”
高林时不时停下握着刀叉的手盯着瑞枝。自从在邮件里对瑞枝表白以后,高林大胆得令人吃惊,竟然非常炽热地盯着自己,瑞枝感觉如果像刚才牵手时一样断然拒绝会很无趣。于是就像这种场合下女性常做的那样,开始贬低自己。
“但是,来这么出色的餐厅的话,和更年轻女孩一起不是更好吗?和像我这样的阿姨来,感觉有些对不住你呢。”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你说的。”高林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愤怒,“你是因为太过自信了,才故意这么使坏的,这样不好。”
“是吗……”瑞枝狼狈至极,把杯子放到桌上,完全没想到高林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是别的男人,应该会这么说。与和那些年轻女孩一起相比,和你一起吃饭才更加开心。你听了无数次这样的话,自尊心得到很大的满足。但是,女人看一下镜子就应该马上明白啊。像白雪公主里的王后一样,会从镜子中得到答案。”
“这是因为,高林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葡萄酒的酒劲扩散到全身。在这种时候,男女之间相互不肯妥协、扭捏作态的讨论开始了。这种讨论不会得出任何结论,在之后看来就像是前戏。
“镜子未必总是会给出相同的答案。有时候会让自己充满自信,有时候也会让人心情低落。每天都会完全不同。”
“那今天是什么结果呢?和我见面的时候,你是相当自信。从你的态度就能明白。”
“我没有啊。”
“我能看懂你的心。这个有妻有子的中年男人在胡说什么呢,像我这样的女人,为什么要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呢?”
瑞枝不由得看了眼旁边的桌子。一位年轻女子好像说了什么,其他三个人都因此开怀大笑。
“我没有这么想……”瑞枝压低了声音,“邮件上应该也写了。坦率地说我很开心。可是我们……”说出“我们”之后,瑞枝为这句话的分量踟蹰不前。因为这意味着瑞枝已经接受了同案犯的立场,“未来不是显而易见的啊。”
“什么样的未来?”
“你有家庭,我也有孩子。即便交往了,到头来也只能是痛苦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写电视剧剧本的,所以特别清楚大结局是什么。”
高林笑着问:“是什么样的结局呢,说来听听。”
“两个人都很痛苦,最终男人回归了家庭。电视剧一般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是,至少还有回忆留下啊。”高林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是那种让女人欢喜同时又让女人困惑的强烈光芒。
“时代变了,失去金钱、家庭、别墅、名誉的人我见过很多。但是唯有记忆是不会失去的。我最近在想,人类是不是就是为了制造记忆而活着的。”
“即使悲伤的记忆也在所不惜吗?”
“为什么一定要是悲伤的呢?瑞枝你是不是黑暗的电视剧剧本写多了?”
“所以收视率才上不去的吧。”两个人相视而笑。
“但是我可不想变成享乐主义者,尽情享受眼前的快乐是年轻人才有的特权。”
“享乐主义指的是不考虑过去和未来。我们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一直在来回兜圈子,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主菜吃完之后,甜点上来了。
饭吃好了。留着髭须的调酒师过来建议说餐后还有好的卡尔瓦多斯,高林拒绝了:“拜托结账。”
他的急不可耐,仿佛是要打破两个人一直以来的交往节奏。瑞枝心想很快就会发生什么了吧。这样的事情谁都明白。男女之间像前菜一样的对话结束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行动了。
在调酒师的注视下,两个人推门而出。Killer大道的岔道,右手是空地,左手是采用古典风格建成的服装厂办公室大楼。虽然有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却看不到人影。在写着大型建筑公司的名字、覆盖空地的黄色帐篷前,高林停了下来。抱着瑞枝的肩,然后用相当流畅的动作,用手指抬起瑞枝的下巴用力压上瑞枝的嘴唇。和他少量的唾液一起,至今为止两人共处时间的温暖流入瑞枝的身体。红白葡萄酒的味道、意大利面中放入的大蒜的味道,还有甜点中蛋奶羹的味道。瑞枝闭着眼睛品味着这一切。瑞枝心中默念,变成这样也是很自然的。
嘴里低声说的“不要”,也只不过是出于礼仪。高林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轻声问,“怎么了?……”
“可能会有人来。”明明能够有很多种别的回答,可瑞枝的回答却是男人最想听到的。
“那么,我们去绝不会有人来的地方吧。”
“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啊,我住的酒店房间就是啊。”
“高林……”
犹豫已经荡然无存。但是瑞枝作为女性的自尊命令自己要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能让他铭刻在心的话。然而却找不到更为精彩的话。
“我们这样做好吗?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瑞枝,”高林没让瑞枝说完,“不要再从我这里逃开了。”高林握住了瑞枝的手,比刚才在桌布下面更加用力,“如果我现在让你逃走了,就再也得不到你了。我今晚下了很大的赌注,拜托让我取得胜利吧。”
高林住的是一家位于纪尾井町的大型酒店。之前曾经听说过,自从搬离东京的住所之后,高林每次到东京都住在这家酒店。
刚刚过了晚上九点,大堂还有很多人出入,里面的咖啡厅的入口甚至还排起短队。电梯前面站着一对身材高大的白人夫妇,男服务员在前面引导。一进入电梯,就被白人夫妇的体味所包围。在混杂着香水的狂野味道中,高林再次握住瑞枝的手,好像即使到了这里也不能安心。
在14层,白人夫妇和服务员下了电梯。只剩下一个17的数字,在电梯的操作板上亮着。在发出和微波炉一样的声音之后,电梯门终于打开了。高林大步向右走去,转过一个弯,在第二扇门前插入了房卡。门禁亮起了红色的错误提示灯,又插一次才变成绿色。高林推开厚重的米色门。
一间极为普通的双人间。瑞枝感觉这代表着高林的纯洁。如果这个房间换成了大床房或者是更大的准套房之类的房间,自己一定会很扫兴的。之前曾经见过好几次这样的男人和房间。装作冲动的样子,但是被带去的房间却经常是套间。如果桌子上还摆着香槟和两个玻璃杯就更让人不舒服了。
这个房间的接待用沙发上,放着高林的波士顿手提包。因为没有拉好,从中露出了白色T恤一样的东西。这也让人感觉很干净。然而瑞枝的观察到此为止,就被高林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抚摸着瑞枝的咽喉,就像是确认瑞枝颈动脉位置的吸血鬼一样,用手指抚摸之后就压上了嘴唇。
“真的来了……”两个人仅有三步之遥的身后,就是白天被服务员认真整理整齐的床。高林改变身体的位置,想把瑞枝诱导到那里。
“稍等一下。”瑞枝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像这样被直接压倒在床上是年轻男女才能做的事情,38岁的瑞枝需要相应的准备和检查。“让我冲个澡吧。”
虽然有些被打断,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放水的时候,瑞枝突然想起了日花里。三年前最后的那场情事发生时,脑海中并没有像这样清晰地浮现出女儿的脸。
自从和女儿的父亲分开以来,自己的身体不止一个,而是有好几个男人进入过。瑞枝很快就会和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而且,这个男人知道日花里,甚至在女儿小时候还抚摸过她的脸,还抱过她。母亲现在就要和这个男人发生关系了。
并没有罪恶感,而是涌现出不可思议之感。为什么自己会和这样的一个男人在一起呢?命运这个词太过美丽,现在的瑞枝已经不敢相信。不过就像高林所说的那样,确实已经无法逃离了。现在,在瑞枝身边最有魅力的男人就是高林。而且最想得到瑞枝的也是高林。这是一致的。
脱下所有的衣物之后,瑞枝站在了镜子前,想要戴上浴帽。把头发拢起的时候,瑞枝看到了腋下隐隐长出的腋毛,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这样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和男人来到宾馆,却还没有刮腋毛之类失策的事情瑞枝可从没做过。结婚的那个时候,瑞枝花了大价钱做了永久脱毛。那之后经历了近10年的岁月,本来应该已经完全被电气分解处理的腋下,又开始星星点点地长出腋毛来。瑞枝自己也变成了不担心腋下问题的女人。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自己,高林也想要拥入怀中。
瑞枝强烈地想,一定不能让他后悔。虽然对高林的欲望还没有产生,但是如果这么强烈地不想让他后悔,或许也意味着自己已经开始想要他了。
瑞枝从放着洗漱用品的篮子里取出了剃须刀,里面有两个,自己用一个应该问题不大。涂上香皂后开始慢慢地剃毛,去年夏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做。非常滑稽的姿势连瑞枝自己都觉得可笑。一个确定无疑已经38岁的女人站在那里。
终于把两边腋下都剃好了,用热水冲去所有的痕迹,冲去残留的沐浴露时乳房发出了颤动。
尽管是用母乳喂养的女儿,好在乳房还没有走形。这样应该能让高林开心吧,瑞枝像娼妇一样自己握着乳房仔细观察。
考虑了很久之后,瑞枝只穿了件内裤,包着浴巾走出浴室。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穿戴整齐走出浴室的话有点太过做作。
房间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有床头灯微弱地亮着。被单隆起成了山形,当然是成年男子钻在其中。
瑞枝靠近了以后,高林用右手把被单揭开,招呼瑞枝进来。因为毛毯被挪动到脚的那边,轻薄的被单像船帆一样被风吹起。他上半身是赤裸的,下身抽象花纹的平角裤映入瑞枝的眼帘,瑞枝感觉这内裤就像年轻男人的一样。
瑞枝仿佛只以就寝为目的一样,毫不犹豫地躺在床上,伸展四肢。床的一半,已经积蓄了高林的体温,刚洗过的被单让刚洗完澡的身体倍感舒适。还没来得及充分感受床的舒适,瑞枝就被牢牢地抱紧,嘴唇也被吸吮。之前在地面上垂直站立时的亲吻,和在床上被男人覆压时候的亲吻完全不同。男人的重量仿佛都倾注在嘴唇上一样。
“头发……”好不容易离开嘴唇的高林小声说,“头发还湿着呢。”
高林很狡猾,装作要擦头发的样子解开了瑞枝的浴巾。瑞枝的乳房就一览无余了。本应像在浴室的镜子前那样,拥有迷人的大小和弹性的,可38岁的身体背叛了瑞枝。这样横躺的话,乳房基本上就变成水平了。像少女那样的微微鼓起之上,有着表明瑞枝的年龄和母亲身份的果实一样的乳头,正焦急等待着男人的嘴唇,逐渐开始变硬。
“太完美了……”高林的声音突然变远,他起身欣赏瑞枝的身体。
“不要。”瑞枝猛拉卷在腹部周围的被单,“把灯关了吧。”
“为什么啊?这么漂亮的身体,让我多看一会儿。”
男人的声音又靠近了。被男人的手捧起后,乳房好像又恢复到站立时候的大小。最初是温柔地咬,最后是用牙齿用力撕咬。在感觉稍稍还有点早的时候,高林进入了瑞枝的身体。虽然高林只预约了标准双人间,却认真地准备了避孕用具。
“我可能对你撒了一个谎……”一切都结束之后,高林来回抚摸着瑞枝的头发说,“我之前总说对过去的你不感兴趣,其实是骗人的。”瑞枝既有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意外之感,也有好像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感觉。
“最初感觉是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说实话,看起来很幸福,总是兴高采烈的感觉。”
“你也是呢,初次见你时感觉很难亲近。”
“没有办法,那时候可是我屡获大奖的得意绝顶时期啊。”
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在床上展开了回忆之旅。
“第一次觉得你漂亮,是在你怀日花里的时候。”
“不是吧,你撒谎吧。”瑞枝从来没有想过,男人会对怀孕的女人感兴趣。
“是真的。应该是个秋天吧,大家一起去箱根玩儿的时候,其他人都出去打高尔夫球了,只有你穿着深灰色的连衣裙一个人在露台上。为了庇护已经开始显现的肚子坐在椅子上。那个时候的你美得让人想画素描。”
“是那个时候的事情啊。虽然记得去过箱根,但穿的什么衣服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记着呢。”高林果断地说,他的手指逐渐往下滑落,接触到了瑞枝的嘴唇,就好像是不让瑞枝说话一样。
“之后,强烈地意识到你,是在那个宴会的晚上。还记得吗?南条家的新居派对。你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让我带你出去。然后两个人一起去了代官山的小酒吧。”
“那件事情,我清楚地记得……”被高林的手指干扰,声音有点含混不清,“我看见郡司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在派对的时候,他们两个在二层亲吻。虽然以前也有各种传言,当场看到那可是第一次。”
“我知道。”
“高林,”瑞枝用自己的手指挪开高林的手指,“我也一直在对自己撒谎,我不是离婚了,而是被丈夫背叛抛弃了。我一直为此而受伤,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