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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2 / 2)

也就3年吧,对一个30过半的女人来说,3年的时间意义非凡,几乎可以和正当年华的那些20多岁的女孩相匹敌。从30岁到40岁,即使肉体上并没有多大程度的变化,内心也会被40岁那张网牢牢地束缚。如果是30岁的现在,尽管也很犹豫,可还能够在男人的面前展现自己的身体。但是到了40岁,同样的事情还有可能会发生吗?

“把我的青春还给我!”瑞枝突然想起了这句台词,是很久以前,电视剧中的一个年轻女孩说的。

挂断高林的电话后,瑞枝横躺在床上,浅睡了一小会儿,被闹钟的声音吵醒,刚好7点。最近从没这么早起过,所以日花里总是自己热牛奶、烤面包吃。

瑞枝从冰箱里取出培根和鸡蛋,把平底锅放在炉灶上。培根虽然稍稍有些过期,但加热后油脂溶解,慢慢地收缩,看起来也很好吃。看来又会被女儿说是吝啬,不过也没有办法。今天,瑞枝确实是对日花里满怀愧疚。

首先,昨晚再次和聪发生了关系。然后是郡司突然打来了电话,竟然让日花里自己直接面对。特别需要慎重的是后者,所以必须要若无其事地问她。

7点15分稍过,日花里出现在了餐厅。她已经穿戴整齐,白色的T恤衫搭配灰色的裙子。好像是最近学校流行的发型,松松地梳三个

辫子,这和日花里齐整的脸型很配,可是后面的分缝就有些弯弯扭扭了。瑞枝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都是妈妈帮自己梳头发,就很心疼日花里。母亲说,分缝丑的话会很难看,就用梳子柄的尖头在头上笔直地划线。瑞枝对于不能给日花里做饭并没有太多介怀,可是因为没能给日花里梳头,却让瑞枝感觉非常痛苦,这确实很令人意外。更何况,日花里已经长得如此美丽,谁见了都夸。

“昨天对不起了。”瑞枝一边盛着培根蛋,一边背着脸说,“竟然哭了,妈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所谓……没办法啊。妈妈太辛苦了。”

“久濑先生后来听妈妈说了很多,妈妈完全冷静下来了。”

无意中对孩子搪塞了一下。不过,无论日花里多么敏感,10岁的她也不可能想象到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有,”瑞枝帮女儿往面包上涂了黄油,日花里说可以涂得更薄一些。“昨天有一个德岛的姓郡司的人打来电话了吧。”

“嗯。”

“那个人,没说什么吗?”

“什么指的是?”

“所以,那个……”

在母亲支支吾吾的时候,日花里直截了当地问:“那个人,就是我的爸爸吧?他说,是日花里啊,还好吗?”

“是吗?……”

瑞枝突然感觉全身乏力。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刻意向日花里隐瞒父亲的事情。想着要寻找机会慢慢告诉她,可一直没有机会。从这部电视剧开播到她的父亲突然打来电话,瑞枝一直保守着的,想一点一点地向日花里吐露的秘密,就像决堤一样倾泻而出。

“原本是想和你好好谈谈之后再让你和他接触的,在此之前就让你接了电话,对不起。”

“无所谓,没有关系的——啊,妈妈,牛奶要溢出来了。”

瑞枝慌忙跑过去,炉灶上的小锅里泛起了泡沫,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她慌忙关了火。牛奶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稍稍离开一下,就会突然沸腾着从锅里溢出。倒进碗里之后,日花里就急着开始喝了。瑞枝想要从这个动作探寻丈夫对女儿的遗传影响有多深。在瑞枝看来,比起郡司,日花里遗传自己的东西要更多。到现在为止,自己几乎没有因为日花里和丈夫有相似的做派和言行而吃惊过,或者这也是出于瑞枝的偏心吧。

“妈妈,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们班里有好几个人的父母都离婚了,并不只有咱们家特别。”

这么冷静的说话方式,郡司是绝对不具有的,他总是那么兴高采烈地说话,看似率直,实际却是自我陶醉。

“电话里说什么了?”瑞枝故意省略了主语。

“他问你妈妈在吗,我说刚刚出去了。他问总是这么晚都不在家吗,我说没有,工作的时候从早到晚都关在家里,今天是电视剧的大结局所以出去了。他说了句是吗,然后说明天再打电话来。”

瑞枝很介意郡司的问题。“总是这么晚都不在家吗”的语气中充满着非难和指责。抛弃了妻子和女儿的男人有资格问这样的问题吗?真是多此一举。

“日花里,爸爸的事情,你应该都不记得了吧。毕竟是你两岁时候的事情。”

“是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本来还以为她会说出口头禅“无所谓”,可老实点头的日花里却看起来更加可怜。

“早晚会有机会让你和你爸爸见面的。如果日花里无论如何都想早点儿见到的话,也可以的。”

“我都行。”

日花里开始吃面包。因为在意有两颗上牙开始外凸,都不怎么敢张大嘴。最近必须得让她去做牙齿矫正了。

“但是,他只叫我日花里的时候,真的好吃惊。因为男人里只有已经去世的横滨的爷爷这么叫过。”

“是呢,的确是这样。”

日花里平时接触的男人,朋友的父亲、附近的店主,连聪也是这样,一定会在日花里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称。所以突然被直呼其名,一定会感觉新鲜和吃惊的。

瑞枝突然想起昨晚在车里聪也对自己直呼其名。听到对方省略了敬称,女人自此明白了自己被这个男人所拥有,那个瞬间真的非常开心。母亲和女儿,两个女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有了相同的体验。

培根蛋还没有动,日花里就起身了。

“这可是好不容易做好的,吃了吧。”

“不用了,我早上吃不了那么多。牛奶和面包就可以了。”

日花里出门之后,瑞枝把培根蛋吃了。虽然是很用心煎的,但是蛋黄凝固的一侧还是有点焦了。冲了杯速溶咖啡,一下子灌入喉咙。最近从未这么早起过,瑞枝也没什么食欲。打开了电视,正好在播放wide show。一位有名的女演员被爆出离婚传闻,被记者们穷追不舍。她是来年瑞枝执笔的连续剧的主演候选人之一。据制片人说已经基本得到了经纪公司的承诺,只是在对手戏演员的人选上稍稍有点分歧。

无论她离婚与否,对制片方都没有什么损失。即使她真的离婚了,也会因为是恢复单身之后的第一部电视剧而吸引媒体蜂拥而至。

不知道郡司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瑞枝希望最好是白天日花里不在的时候,所以时不时地瞄眼电话。

wide show的头条新闻结束后,刚开始播放一个从没听说过的艺人的婚宴时,电话响了起来。

9点15分,这个时间一定是文香打来的,为了通知昨晚的收视率。

“瑞枝,早上好。”文香的声音很激动,应该是不错的数字。

“昨晚的大结局,收视率终于提高到16%了……”

“是吗,真是……”

每逢改编期的4月,各家电视台都会对电视剧大力投入,争相确定人气偶像们的日程,先行开始造势。凡是这样做的电视剧,收视率一般都可以达到24%~25%,和这样的数字比较,16%这个数字并不算高。可是,主要集中了30岁年龄段的演员,以回顾过去为主题的《我的记忆》能达到这个数字,已经是相当厉害了。毕竟是差点被中止,剧情还进行了大幅修改的电视剧。

“瑞枝,真的是非常感谢,多亏了你才总算能走到现在。”

“不是,全都是文香你的功劳,你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一直很努力。”

相当虚伪的对话。最初收视率不振的时候,文香他们还曾经秘密地想要更换编剧。尽管最后没有这么做,但文香强迫瑞枝修改剧情,杀死男主人公,做了不少过分的事情。为了让故事情节能够合情合理,瑞枝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因为不知道之后该如何展开,瑞枝甚至真心想要中途辞职。如果没有日花里,瑞枝很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无论中途起过什么样的冲突,只要工作能够顺利结束,就假装云淡风轻,友好地握手,约定以后再一起工作,这是这个行业的习惯。文香当然也遵照这个惯例。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能和你一起工作真是太好了。还会和我一起工作吧?”

“当然了。”

瑞枝快速盘算了一下。收视率达到16%的话,下一个企划的编剧应该还会采用瑞枝的。从文香的工作安排来看,明年的制作应该已经赶不上了,被邀请参加后年制作的概率很高。这样一来,瑞枝就会连续三年编写电视剧。这应该已经算是进入了当红编剧的行列了吧。

刚挂断文香的电话,电话铃就又响了。瑞枝心想应该是得知了收视率的哪个工作人员吧。

“喂,你好,我是泽野。”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沉默。“好久不见,我是郡司。”

“啊!”瑞枝不由得发出了吃惊的声音。虽然知道他会打电话过来,但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应该已经起了吧……是否方便?”

郡司不断致歉,也让瑞枝感觉不快。昨晚他问日花里你妈妈总是这么晚了还不在家吗,好像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晚上寻欢作乐早上蒙头大睡的女人。瑞枝一开始就这么敏感挑剔,无非还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前夫。

“昨晚,听到孩子的声音我很吃惊。分开的时候还是个小婴孩呢,真没想到已经像小大人一样地说话了……”

瑞枝心想你怎么说得那么轻松呢,女儿从两岁长到10岁你都在干什么呢,甚至连女儿的抚养费也不了了之。

“昨晚,在宾馆第一次看到你的电视剧非常吃惊。从高林那里稍稍听说了一些,真的是以过去的我们为原型写的吧。”

“也不全是。写起那个时候的生活,很自然地就变成这样了。也没有刻意想要以你为原型。”

瑞枝很小心,虽然对方并没有故意找碴,但是被他说几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过如果只看了大结局,应该并没有了解电视剧的全部剧情,瑞枝多少还是有些侥幸心理。

“但是,非常令人怀念。甚至还很开心。”

即使只是通过话筒,瑞枝也能感觉到郡司的声音和之前有些微妙的不同。那个时候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并不是刻意地大声说话,而只是因为很享受和别人交谈或者是发号施令,声音里充满了浑厚的力量。现在,郡司的声音明显变得低沉。瑞枝想,恐怕白发也增加了吧,男人声音的低沉程度和白发的数量是完全成正比的。

“你也很努力,我真的很开心。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听起来像假话。”瑞枝回答说:“你能这么说我也很开心。”但这回答应该是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礼貌吧。瑞枝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话“一笑泯恩仇”,不过瑞枝自己可做不到。和前夫握手言和,互相问候受苦了之类,瑞枝肯定无法做到,毕竟瑞枝还太过年轻,对过去的一切都还记忆犹新。“听说你来大阪了。”

“高林已经给你打电话了吗?”

郡司用稍稍不满的口气问。看来是没想到昨晚高林会和瑞枝通电话。

“高林先生是有些担心才打电话的。你突然打电话来,他可能想看看我是否会太过激动。”

瑞枝尽可能撇清关系。尽管高林说迟早要告诉郡司,但在瑞枝看来,自己和高林的事情,前夫是不可能觉察到分毫的。

“总之知道你很好,我就很开心……”

郡司流露出了一种叹息之情,但怎么都感觉有些假,他应该是在努力地寻找说下一句话的机会。瑞枝听到他身后传来机场特有的华丽噪声,拖拉的播音和人声的嘈杂。

“你是在机场打来的吗?”

“是的,马上起飞的航班,去博多。”

瑞枝本想说去大阪、博多出差看来是很忙啊,还是忍住了。虽然已经听说了他还在做房地产中介的工作,但还是很怕听到具体的内容。不想让他说起悲惨的故事,更不想听逞强的空话。

“能见一面吗?”郡司很快地问了句,“之前也很想有这样的机会。我下下周去东京。那个时候能见一面吗?”

“我考虑一下吧。”

要这么轻易地满足郡司的请求吗?但是瑞枝心有愧疚或者说是良心受到了谴责。昨晚迎来大结局的连续剧,如果没有这个男人是写不出来的。不客气地说,瑞枝这几个月都是把这个男人当作写作素材在赚钱。所以见一个小时左右的面也是应该的。

“但是还不能让你和日花里见面。”

“明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之后郡司说到了东京之后再联系,确认了打这个电话是否可以,就把电话挂断了。

瑞枝朝着床,就这么躺了下去。这样的自我堕落似的午休,也只有连续剧的工作结束之后才可能有。而且,昨晚以来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一看完电视剧的大结局,就一下子有好几件事情蜂拥而至。首先是自己的严重失态,看了自己写的电视剧竟然在孩子的面前哭泣。之后,和聪去兜风,竟然有了在车里做爱的初次体验,而且,聪对瑞枝不是简单地求爱,而是求婚,甚至还说到迟早会有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让瑞枝震惊不已。然后回到家中,高林打来了电话,低声倾诉爱意。再加上今天早上,竟然听到了前夫的声音。这期间还从文香那里得知了电视剧取得了高收视率。

瑞枝觉得真的就像是电视剧的大结局一样——一般都会尽可能地让电视剧的主演们都出场,比如说为了给谁送行举办个派对,大家都来参加,就是很常用的手法。

瑞枝人生中的主要人物,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全部聚齐了。瑞枝想着就这样小睡一会儿的话应该能做个梦,随着意识逐渐淡薄,瑞枝真的进入了梦境。

瑞枝穿着派对的礼服,站在装饰了很多花的大厅。穿着漂亮衣服的美丽女人们大声说笑着。瑞枝注意到她们全是和丈夫郡司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其中有祥子。站在她身边的,是曾经做过艺人的混血儿,在演艺界混不下去之后去银座做了女招待。她在帝国宾馆的Imperial Tower一天就花了近300万日元。瑞枝偶然看到了郡司信用卡的账单,为金额之高吃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瑞枝没有见过她,但是一听名字马上就知道了,因为她主持过一段时间的深夜娱乐节目。

站在后面的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女人,可能郡司在她身上花的钱是最多的。她是一所无人不知的顶级女子大学的学生,实际上郡司被脚踩了两只甚至三只船,她是一个长着可爱的容颜实际上却像娼妇一样生活的女人。

“怎么净是这些低级的女人呢?”瑞枝满含愤怒直言不讳地刚说完,马上就响起了郡司的声音。

“说什么呢,你才是真正的婊子呢,你摸着心窝想想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高林曾经说过回忆常常是无声的,可此时郡司的声音却极有张力,回响在整个房间。与电话里的声音完全不同,郡司的声音恢复了昔日的高亢。

“这个女人可是个假正经,刚和我的朋友睡过,今晚又要和年轻的男人鬼混,昨晚还在车里做了呢。”

以祥子为首的女人们,一齐露出不屑的表情。

“多亏了我,她才过上了原本一生都不可能拥有的奢侈生活。离婚时已经给她够多的补偿金了。可她还一直不满,一直憎恨着我……”瑞枝知道这只是在做梦,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来,可是她还是被郡司的话深深地伤害了。

瑞枝想开口说,不对,不是这样的,你错了,但是从嗓子眼儿里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被惩罚的美人鱼一样失去了声音。在拼命张口说不对、不对的时候瑞枝清楚地看见了屋顶的荧光灯,终于从梦中醒来。

看了眼枕边的表,从躺下到现在只有30分钟。虽然从以往的经验知道越是短时间的打盹儿就越容易做令人讨厌的梦,果然还是应验了。

瑞枝慢腾腾地起身来到厨房,想喝点儿乌龙茶,一打开冰箱就看到个不记得买过的高级超市的购物袋,里面放着猪肉、包菜、豆芽、山芋,是聪带来的说是要做宵夜用的东西。他说今天会来,自己好像是同意了,记不清楚了。

对于聪的强势,瑞枝有时候会觉得讨厌,有时候也会觉得开心。虽然确实被他的魅力所吸引,但这种感情总是伴随着强烈的不安。瑞枝问自己,年轻男人的心究竟是否值得相信。而和高林的关系则要稳定得多。虽然瑞枝想让高林为难的时候总是说“已经看到了结局”,但是正是因为已经看到了结局,才产生了这份令人感觉熟悉的情感。作为恋人,应该说高林要更为适合自己。不是般配,而是组合起来更为有利。

陷入三角关系,被两个男人所爱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学生时代、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可爱的烦恼。那个时候的瑞枝只管享受这种苦恼和困惑就好,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毕竟还有孩子。

这天日花里3点一过就回到了家。连续剧的工作结束了,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女儿了。这几个月的时间,头发蓬乱的母亲要么是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要么就是出去谈事,能够看到母亲轻松地待在家里她很开心,所以放学之后哪儿都没去就直接回来了。

“妈妈在,”日花里一放下书包就说,“木田老师说昨晚看了妈妈的电视剧,说太好了,自己都看哭了。”

木田老师是日花里的班主任,她有两个孩子,很快就40岁了。家长们对她的评价并不太好,说是因为太过专注于培养自己的孩子,对学校的事情不怎么关心。日花里对她也不是很仰慕,但是自己母亲的电视剧被她夸赞就是另一回事了。

“还说妈妈的台词特别能打动人心。一想到这已经是最后一集,就感觉特别难受。”

“是吗?”

瑞枝想起了木田的样子,虽然和自己差不多年龄,却显老得不像是自己的同龄人。瑞枝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剪着短发,微胖的身体包裹在一件完全不合适的运动衫里。有些不敢相信那位女教师会为自己的电视剧哭泣。可能是对孩子说的有些夸张吧。虽然听到了赞赏的话,与喜悦相比,瑞枝更多的是反感。瑞枝不喜欢她在学校里和女儿说这样的话。《我的记忆》是在晚上10点播出的,里面有很多床戏,瑞枝甚至都不想让女儿和自己一起看。至少在学校里,瑞枝想让女儿远离这些东西。她应该不是在班里,在大家面前这么说的吧,应该是在午休偶然路过时若无其事地对日花里说的吧……

“妈妈,今天久濑先生会来吧?”日花里突然问了句。她要去冰箱里拿果汁时刚好看到了昨天的袋子。

“会吧,不知道呢。”

“一定会来的。因为食材都放在那里了。他说要给我做特制的御好烧,今天一定会来的。”

日花里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眼神,是从心底里责备母亲昨晚为何突然哭泣。

傍晚时分才终于写完女性杂志约稿的随笔。最近有很多这种类型的工作,《泡沫经济时代,女人们如何生存》《了解泡沫经济时代的女人们的今天》之类的题目,和电视剧相关的约稿不断。

外行人或许会说不都是写作的工作吗,但随笔和剧本完全不同。随笔不能随意换行,必须以很短的文章明确主题,瑞枝修改了无数遍,一篇只有800字的文章竟然花费了将近3个小时。

“妈妈已经没有做晚饭的精神了。我们出去吃吧,吃日花里喜欢的东西。”瑞枝对女儿说。

“但是,”日花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为了抗议噘起了嘴,“久濑先生会来的啊,来给我们做御好烧,我们不在的话他会为难吧。”

“久濑君来不了了。”瑞枝焦躁地说,“人家很忙的,可能昨天有空,今天就不知道了。光指望他的话,我们就吃不了晚饭了。”

“反正,不能出去,我就要外卖的比萨吧,也不怎么饿。”

一定会在30分钟之内送达的比萨,这几个月已经不知道点了多少个了。日花里之前不是还说一闻到那个油腻的味道就够了吗?尽管如此,为了聪她竟然说今晚就吃比萨。对于女儿心中的执拗,瑞枝稍稍有些厌恶。

“妈妈,那家的比萨还是算了吧,反正都是点外卖,我要瓢屋的鸡肉鸡蛋盖饭吧。”

“那我也要这个吧……”

点完外卖之后,瑞枝回到了工作室看书。明年预定的连续剧,不是原创,需要改编一位年轻作家的作品。瑞枝没有听说过这位作家的名字,只听说最近在女性中间非常受欢迎。制片人说不只要看原著,也要看看其他的作品,就一下子拿过来6本书。瑞枝看着文字,是一种频繁换行、像诗一样的文体,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这样的文体吗?这个时候,对讲机响了起来。

“妈妈,是久濑先生。说是过来做御好烧了。”日花里从门缝里探出了头,得意扬扬地笑着。

“今天真的很热啊。”

正如所说的那样,聪穿着白色衬衣。那种老式的开襟衬衫最近反而成了流行,往常的链子不见了,可以看到光滑的浅黑色胸部肌肉上,有几个小黑痣。瑞枝既感觉好像见过,又觉得是第一次见。

“日花里,昨晚对不起了,饿肚子了吧?”

“没有,我马上就睡了。”

日花里的话让瑞枝深感不安。昨晚和聪发生关系不是在公寓里,而是在东京临港区的黑暗中。日花里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觉得那句“马上就睡了”好像另有所指。

“今天我还买了炒面用的鸡蛋,今天我们来个豪华两掺吧。”聪高高地举着另一家店的袋子。日花里就像小猫一样依偎在他身边。

“哇,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我都没怎么吃过御好烧,加炒面的还是第一次吃,一定会很喜欢的。”

女儿兴高采烈的样子,让瑞枝感觉非常不安。这种不悦的心情,究竟该如何说好呢。瑞枝想到了三角关系这个词,马上就慌张起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恐惧年幼女儿的青涩情感呢?

瑞枝为了早点驱赶走自己的胡思乱想,就像往常那样话中带刺地说:“因为不知道久濑君是否会来,我们已经点了外卖了。鸡肉鸡蛋盖饭,应该马上就要送到了。”接着语气强烈地加了句,“日花里,吃盖饭就可以了吧。”

“不要,盖饭放着明天再吃。我要吃久濑先生做的御好烧。”

这个时候,就像算好了时机一样,对讲机响了。是两人份的盖饭送到了。瑞枝和日花里对峙着,日花里的眼睛里写满了坚决,就像用箭直射着母亲一样说,如果你要做让久濑先生不开心的事情,我绝不允许。

门铃响了,瑞枝拿着钱包走出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拿着食盒站在门外。

“谢谢惠顾,瓢屋的外卖。今天好热啊。”

他说了和聪同样的话。送来的用红彩餐盒盛着的盖饭还是热乎的,可能这个季节点盖饭的客人很少吧。

桌子上摆了两份鸡肉鸡蛋盖饭,还有用纸包好的小的发泡塑料袋,这里面应该是装着两块现在很少见的使用了色素的金黄色腌萝卜。

沉默继续着,这两份盖饭里,纠缠着母女二人的心思。

“OK,那就这样吧!”聪突然大声说,“这个盖饭看起来很好吃啊,我肚子也饿了,能请我吃点儿吗?分成三份的话,应该也没有多少吧。之后,我们再做御好烧吃吧。”

“就是,就这么办吧。”

日花里笑了,她笑的时候,就一下子恢复了10岁少女的可爱。蹦蹦跳跳地跑到橱柜前取来了小碗和筷子。瑞枝一看没有办法,就泡了茶,从冰箱里找出了被当作礼物送来的藠头和佃煮盛放在小碟里。摆上各种小碟和酱油瓶之后,原本只放着盖饭的冷清的桌子也突然有了家庭的色彩。

日花里小心地打开了盖饭的盖子,已经没有热气冒出了。

“那么,我从久濑先生那里取一半,从妈妈那份取一半。”

“稍等一下!”久濑大声说,“数学课,应该已经学了除法了吧。二除以三,应该是三分之二吧。你要是从我和妈妈那里都拿走了一半,一半加一半日花里可就吃了一份完整的盖饭了。只有日花里一个人占便宜了啊。”

“啊,是吗?”

“所以,应该像这样,日花里从这份和那份分别取走三分之一。”聪用筷子熟练地从两份盖饭里把米饭和配菜盛出来。毫不犹豫地把筷子伸向瑞枝的那份,为日花里重做了一份新的盖饭。聪的筷子使用得非常熟练,日花里的盖饭的配菜非常平整,完全看不出拼凑的痕迹。

两个人同时说:“那么,我开动了。”刚才甚至让瑞枝想到三角关系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就消失了。一种温馨包围了整个餐桌。

“日花里,”聪一边把鸡肉放进嘴里,一边说,“我很喜欢你的妈妈。”聪继续说,那口气和刚才说要在御好烧里加入炒面时一样,“几年前见到你妈妈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这次一起工作,我就更加喜欢她了。我想和你妈妈结婚,日花里能同意吗?”

“你说什么呢?”瑞枝大声喊,“你说了什么啊,在孩子的面前。”

“可是结婚的话,日花里就是我的孩子了啊。所以必须和她商量一下……”

聪窥探着日花里的表情。瑞枝心里想着不要这样啊,不要这样啊,想要加入进去,却没有做到。这时候瑞枝最先想到的是女儿会如何受伤。虽然说青春期还早,但这段时间日花里的表情和行为已经有了很丰富的含义,她已经是很难把握的年龄了。尽管如此,聪在完全没有了解她内心的情况下,扔给了她一个这么重大的话题。自己第一个喜欢的异性却对自己说“我喜欢你的妈妈”,少女会如何想呢?这种事情即使不是编剧也能想象得到。10岁女儿的心灵,应该经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

瑞枝提心吊胆地看着日花里的脸。可是,日花里的脸上表现出来的,既不是惊讶、愤怒,也不是悲伤,只是洋溢着单纯的天真无邪的欢喜。

“我一直觉得就是这样。”日花里重重地点头,“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久濑先生喜欢妈妈了。虽然妈妈总是故意刁难久濑先生,但是我一直觉得她一定也是喜欢你的。”

“就是这样。”聪抱着日花里的肩轻轻拍着说,“我也很喜欢日花里。所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好相处吧。”

“稍等一下,别开玩笑了。”瑞枝总算恢复了正常,对聪抱着女儿的肩,这么早就开始做父亲一样的动作感到生气,“日花里,先回你自己的房间,妈妈要和久濑先生说重要的事情。”

“一说完,我就给你做御好烧哦。”聪若无其事地打开门送走日花里。瑞枝打开电视提高音量,不想让女儿听到。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我就是打算好好地说出我心里所想的。”

瑞枝盯着男人的眼睛,毕竟是经历过偶像的特殊时代,他的眼睛细长清秀非常美丽。如果自己再年轻一些,可能就会义无反顾地沉溺于这双眼睛中。可是,38岁的瑞枝可能是因为太想从这双眼睛中读出更多的东西,所以总是很疲惫焦躁。

“我一点也不想隐瞒和你的事情,和你结婚的话,我会把日花里也当成自己的家人,这样的话一开始就说清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真可笑。”瑞枝摇头,“我们没有做过任何约定,我们只是……”只是做过爱这句话,就算听不到,瑞枝还是不想在有女儿在的家里说出来。

“虽然没有约定,但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啊。”仿佛是察觉了瑞枝的想法,聪接着说,“我觉得你也真的喜欢我,我有这个自信。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是认真的。虽然也经历了很多,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种话我从来没有对其他女人说过,这是第一次。”

“你知道我和你差几岁吗?和比你年纪大,还带着孩子的女人在一起,你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的。”

话一说完,瑞枝就意识到这句话不意味着很大的让步吗?女人细数自己的缺点本身就是对男人的告白。

“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关系啊。”聪咂着嘴看着瑞枝,完全是教训不懂事的年轻女人的表情,“如今谁还在乎这些事情啊,至少咱们的圈子里不会有的。”

“你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这次轮到瑞枝说教了,“你可是艺人啊,这种职业人气最重要。你不能把自己推入窘境。”

“你好像误解我了,我过去确实因为人气吃了不少苦。就是不想成为一直靠人气为生的人,我才做了演员。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明白的。”瑞枝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聪那些断断续续的过去衔接起来。10多岁的时候,聪作为偶像团体的成员之一出道,也曾风靡一时。杂志和电视就不用说了,作为造型商品也出现在孩子们的垫板和书包上。但是一过了20岁,见异思迁的少女们,就把注意力转移到更为年轻的男子团体上。聪和其他人从团体单飞的新闻,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在团体成员中,聪选择了一条最踏实的道路。其他的成员在临近30岁的时候,也只是在娱乐节目、旅游节目的现场报道偶尔出现一下,聪却走上了演员的道路。挑战了舞台剧的演出,忍受了严苛的艺术训练。虽然成为主演的希望比较小,但是因为容貌出色演技到位,三号、四号级别的人物一定会把他列为候选人。对于这些,聪一定拥有相当的自负。所以才会说出“人气什么的无所谓”的话。

“总之,”瑞枝说,“我还什么都没有决定,你就对日花里说那样的话,我很为难。”

“那你就快点决定吧。”聪握住瑞枝的手。好像感觉到日花里在哪里偷看一样,随即又把手缩了回来,“我是个很好的人。比你想象的还要认真诚实。我相信和你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很顺利的。”

“你怎么能知道啊?”

可能是刚才又不小心对瑞枝直呼其名的缘故,聪的声音小了很多。

“那是一定的啊,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人,第一次想让女人给我生个孩子。不可能不顺利的。”

“这些事,你肯定没有认真地考虑过……”瑞枝凝视着男人的脸,之前就为他的乐天精神惊奇不已。他竟然坚信自己会和瑞枝结婚,组织新的家庭。

“你以为我多大了?怎么可能那么简单,世间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单纯。”

“但是人们在结婚之前都会变得单纯。就是因为鳐鱼只考虑着幸福这一件事,才能逆流而上。我们不可能做不到。”

瑞枝说:“我不太明白你在想什么。”把自己被握着的手指一根根抽出来,“刚开始交往就马上求婚,对我们家的日花里还说出奇怪的话,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你还不明白吗?”聪再次握住瑞枝的手,比刚才要用力得多。

“从这次的工作一开始,我就一直注意着你,但是,因为没有靠近你的机会,我就先和日花里搞好关系。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也很喜爱日花里,想着如果能三个人一起生活该有多好。但是,结婚后,我们也要马上有自己的孩子……”

瑞枝终于明白了自己不安的根源。聪对于家庭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幼稚呢?他认为自己所希望的事情,明天就一定能实现。

“家庭可不像买个莉卡娃娃的房子那么简单,我曾经失败过一次,所以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事情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顺利的。”

“但是,人就是这样啊,有了想要与之结婚的女人,就必须要和她结婚。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啊。”

聪抚摸着瑞枝的头发,就好像是要确认瑞枝的存在一样。他在媒体上也没有怎么说过,所以不清楚他出道之前的经历,究竟是幸福的成长经历呢,还是度过了悲惨的童年时代?聪的这种强势和乐观,应该不是一般的经历可以造就的。

“你是想让我经历第二次失败吗?无论如何这都不可能。”

瑞枝本来是想要自嘲的,却变成了不可思议的明快笑声。聪好像理解成另一回事了。

“我也并不是说明天就要结婚。只是想让你认真地看待我,把我当作结婚的对象。还有,我也不想瞒着日花里,见面就光明正大地见。我会经常来这里的。”

聪突然站起来,打开了门,朝着走廊的方向喊:“日花里,我和你妈妈已经说完了,过来吧。我们开始做御好烧。”

日花里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瑞枝发现女儿的刘海有些乱,应该是趴在床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