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后也有约哦。”
“啊,太花心了。”
对啊,自己先从这儿出去一下,估摸阿辻走了后再折返回来也行,修二想。到时候再让老板娘好好给自己说一下那女人的事情。就算别的女人不知道,至少老板娘应该清楚那个化名百合子的女人的真名和住址,以及来这里上班的详情。
修二好歹从阿辻的桌子上抽身,装着无意间遇上一个熟人似的,朝孤零零呆坐在那儿的刑警身旁走去。
若刑警为难的话,自己就不打搅了。可是,西东刑警竟抬起头来挪挪身子,朝自己投来和气的微笑。
“这么巧啊,又遇上您了。”刑警率先说道。
“是啊,万没想到竟在这儿遇上您。”
“您经常来这儿吗?”
“不,是头一次。我是来找坐在那边的那个人,是报社的。你呢?”
“啊,我只是无意间走进来而已。”刑警含糊其词。
“我在这儿不会妨碍你吧?”
“啊,不妨碍……”
旁边连一个女招待都没有,那件案子的事情应该能聊一点,可刑警却闭口不谈。
警察的工作,除非有必要,否则不会对外人说。一同路过道口时,他曾对案件透露过很多,如今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那案子只字未提,或许他觉得从画家那里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线索。将来一旦有必要,说不定还会笑嘻嘻地出现在修二的面前。
刑警到这儿究竟要干什么?自称百合子的人已经回去了。虽然刑警并不知道她已回去了,可看到她很长时间没返回店里,刑警应该坐立不安才是。至少也该装着若无其事地去柜台看看,或者是去问问其他的女人。
可是,西东刑警却呆呆地安坐在椅子上,仿佛那个女人的事与他根本无关。
“最近忙吗?”修二问道。
“马马虎虎。”他的表情绝非冷淡,可话语却少得可怜。
“是不是案子一桩接一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啊?”
“是啊,乱七八糟的。”
“不过上次一直拖着的那案子,你还没放弃吧?”修二试探着问道。
“对啊,那件案子必须得破。”刑警答道,语气没什么变化。
“那可太累了。乱七八糟的事都搅到一起,是不是都忙晕了?”
“嗯,毕竟人手不足。”
“这种情况,每一个刑警都会受到拖累吧?”
“是啊。”
“我常听人说,有的刑警有一星期甚至十天都不回家一次,现在也是这样吗?”
“是有。”
无论问什么,西东刑警都只是客气地回答。不过,他的眼神却不时地投向其他桌子。这视线并非局限于一张桌子,而是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
修二不能老赖在这位不得要领的刑警旁边不走。身后的桌子不时传来阿辻高亢的声音。鉴于自己刚才中途离席说要跟人见面,所以他也不能一直坐在刑警边上。
修二从椅子上站起身:“那打扰了……”
粗脖子的刑警向他投去亲切的眼神。
看来,刑警来这儿的目的,还是那个自称是百合子的萩村绫子。他之所以不断环顾其他的桌子,或许是在搜寻不觉间消失的她吧。如果真是这样,西东刑警一定也是沿着一条跟自己一样的线索在执著地追查着这个案子。以前,修二一直以为,警察的调查都不负责任,可自从在这里看到了这名刑警后,他的想法改变了。
修二走到收银台要结账。既然人家给自己弄到了资料,作为还礼,至少该把阿辻的那份酒钱给结了。而胖老板娘似乎远远地看见了他要结账,匆忙赶了过来。
“哎呀,不用了。这儿的账单平时都是辻先生结的。”
“可是……”
“是辻先生吩咐的。您就由着他好了。”
眼见自己拗不过,修二便顺从了老板娘的话。然后,他说了句“能过来一下吗?”,把她叫到了一旁的角落。
“之前到我们桌子的那个叫百合子的姑娘,听说她是从世田谷过来上班的,是世田谷的哪里?”
“这个嘛……”
“啊,我只是在想她是不是我的一个熟人。她的真名叫什么?”
“这些事情,我也没怎么问过。住址也不清楚。”
“可是,既然雇她在这儿上班,这些情况不是会大致问一下的吗?”
“也不是。有的问,有的不问。那姑娘时来时不来的,所以,我也不大看重她。”
“就是说,她并不是每晚都来上班?”
“是,总觉得她好像有些事情。”
怪不得自己在豪德寺的车站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见她呢,修二想。
“那,这里有没有百合子小姐的朋友?”
“毕竟她来这儿才不久,而且过不了几天又会休息……她啊,您看,今晚也是中途就回去了。她那种人啊,我是不大指望的。”
修二一出酒吧,立刻就把资料从兜里掏了出来,恨不能立马就看到里面的内容。眼前正好有一家店面华丽的糕点店,亮丽的灯光照亮了人行道。修二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便签,上面抄着五六行人名,还添有几行注释。
这是一份光和银行退职支行长的列表。对方还真是细心周到,名单是从五年前统计的。附言里写着自愿退休者的名字,一目了然。其中有个名叫高森孝次郎的热海支行长在两年半前退休,他的资料如下:
虽然形式上是退职照准,可事实上似乎另有内情。此人在退职后半年去世了。关于这一点,有两种说法,自杀死亡说及事故死亡说。
就是他,修二一下就认定了是他,因为其他的退职支行长都没加特别的注释。
光和银行的营业范围主要集中在日本中部地区,这份名单上的退职支行长也全都在这一区域。而位于热海的支行长,无疑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位支行长因故退职,半年后又因自杀或事故的原因死亡。无论怎么看,这也不像是普通的死亡方式。
修二想:玉野文雄是在两年前从光和银行辞职的。身为考查课长的他如果真如自己此前所猜测的那样,发现了支行的过失并借此在创建樱总行时获得了行长的援助,那么,有过失的支行应该就是这热海支行。对于地方银行来说,热海属于最为活跃的营业区域。若是该支行有过失的话,银行的损失一定会是不小的金额。假如玉野揭发了这种过失,对银行来说就是大功一件。作为回报,行长对玉野独立开设樱总行的支援也理所当然。
从时间顺序上来看,这个名为高森的支行长是在两年半前退职的,又于半年后死亡。而在同一时间,玉野课长退职并独立。很难不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
修二把信纸装在兜里走了起来,心情无比激动。
支行长的死亡和姐夫的遇害——准确说,是玉野差点遇害。
修二的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周围的景物已经无法进入他的视野。
当自己问那个名叫加藤的东京支行秘书关于玉野文雄的事时,对方警惕的缘由也由此而解开。
不愧是报社,阿辻给自己提供了一条绝好的情报,修二不禁对阿辻充满了感激。这是阿辻去拜托社会部长,让各个分社四下调查的。
现在又发现了一条路。高森支行长的退职内情以及他的死因真相,即使自己跑遍光和银行所有部门,他们也绝对不会告诉自己的。若想获知信息,只有去报社的热海分社,那里会有更多情报。就算无法完全弄清楚,也会给自己提供新的线索。然后再去一趟光和银行的热海支行碰碰运气。当面套话可能比较难,不过,凭借自己掌握的信息,或许能想出其他办法。此前自己一直在追查那个疑为玉野女人的萩村绫子,可连自己也觉得这是一条弯路。更直接的方法原来在这儿。
修二朝公用电话走去。他从兜里摸出酒吧的火柴盒找电话号码,拨下号后,一名男服务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阿辻还在店里。
“是你啊,又怎么了?”阿辻用烂醉的声音呵斥起来。
“抱歉。事实上,看了您刚才给我的资料后,我想再做一些调查,去见一见热海分社的社长。您能不能替我给对方打个电话,把我要去的事跟对方先打个招呼?我明天就想去。”
“我说你到底想搞什么啊?画家怎么净对些莫名其妙的事感兴趣,画好自己的画不就行了?”
“这次的调查结束后我会好好画的。总之,这件事就拜托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现在就给社会部长家打个电话求他看看。既然你明天要去那边,现在打还来得及。”
“拜托您了。”
尽管阿辻那烂醉的声音让人有些不放心,可修二还是相信了他。
“啊,还有,辻先生?”
“什么事?”
“刚才,我离开你那儿后在附近一张桌子上和一个人聊了一会儿,你还记得那个人吗?”
“唔。就是刚才在那儿跟你嘀嘀咕咕的那个客人?”
“没错。那个人,现在还在那儿吗?”
“你等等。”阿辻回过头去打量了一圈店内,说道,“看不见人影了。好像已经回去了。”
看来刑警在自己出去后也立刻离开了酒吧。刑警没有离开的原因,究竟是发现百合子中途回去后惊慌失措了,还是迫于自己待在店里才忍着。修二不禁环顾四周,搜寻那个罗圈腿的身影。
次日近中午时,修二在热海站下了车。从藤泽一带起,天就阴了起来,到这儿时已经是细雨蒙蒙了。
因为有不少旅游团,所以地下道里挤满了一同下车的人。出了地下道,他想拦辆出租车。不巧的是,由于在检票口耽搁了一些时间,修二连一辆空车都没有发现。周围有一些酒店或旅馆的人高举着印着名字的小旗东张西望,却没有一个人看修二一眼。他们大概觉得这是一个穷酸的画家,做不成生意。
正当修二等出租车时,两个正要乘进一辆大型轿车的人影映入了眼帘。咦?修二一愣,其中的一个不是光和银行的加藤吗?加藤先让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坐进车里,自己也随后坐了进去。
修二立刻将自己藏在揽客的酒店人员中。在对方车子启动之前,自己绝不能大意,因为坐进车子的加藤可能会隔着窗子发现他。车子朝烟雨中驶去。修二向后车窗一瞅,只见加藤和另一个人男人并排坐在后座。加藤把脸凑过去,似乎正跟对方说着什么。
修二虽然还未亲眼见过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但刚才那个男人,无论从年龄、服饰,还是加藤那副郑重的态度来看,很可能就是行长。加藤是东京支行的秘书,所以,陪同行长从总部来京都出差无疑是由他负责。
刚才瞥见的那位中年绅士是购买自己画作的最大顾客,修二应该备感亲切才是。若是机灵的画家,肯定还会当场上前问候一两句。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竟全无这种意识。画家跟光和银行之间夹着命案,这不仅让修二对行长难以感怀,更是生起一种“对手”的感觉。
热海那边有光和银行的支行,所以行长到那边去很正常。可是,这时间上的巧合不禁让修二觉得,自己即将前去调查已故的支行长跟行长巡视支行之间似乎总有些关联。当然,这终究只是偶然的巧合,无论花房行长还是加藤秘书都不可能知道画家为了案子去报社分社调查过。
有一辆空出租车返了回来。R报社的分社在繁华街背面一栋极为破旧的建筑物里,只有招牌看上去还算气派。
打开正门后立刻就是办公室,一片混乱的景象。杂乱的桌面前有三个人相对而坐,他们身穿衬衫,手中的铅笔不断舞动。其中一人在听电话。三人都没理睬修二。
修二环顾了一圈杂乱的分社内部,然后对手边的一个人说想要见见分社长。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瘦男人一手端着茶杯从内屋回到中央的座位上,瞅了瞅画家。接着,不等刚才的男子传话,对方便端着茶杯朝修二这边走了过来。
“我叫黑田,这儿的分社长。您就是山边先生吧?”他的脸颊削瘦。
“我是山边,委托过总社的辻先生求您帮个忙……”修二点头致意。
“社会部长打电话过来了,说是受辻先生所托。啊,里边请,请。”
分社长把修二引向里面的角落。狭窄的空间里摆着椅子和桌子,到处散落着纸片和报纸。
“不好意思。”说着,分社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瓶,将几片药丸含进嘴里,然后喝了口水杯里的水。他的喉结动了两三下:“……我胃不好,一直要靠这种药。”
分社长把瓶子收回兜里。怪不得这么瘦,修二想。
“上次调查光和银行的那件事,真是谢谢您了。”修二低声致谢道。由于分社的职员在场,他不想让别人听到谈话的内容。
“客气了。帮上忙了吗?”分社长若无其事地大声说道。
“是的,帮了大忙……只是,我还有一点事想问您一下。”
“社会部长说他也不知道您有什么事,只交代说您过来后尽可能给您提供方便。我也不知道能否帮得上忙啊。”
阿辻还真够义气,求他的事都给正儿八经地办了。虽然他酗酒,可办事却很可靠。
“事实上,我想打听以前曾做过光和银行的热海支行长,名叫高森孝次郎的人……”
“啊,原来是他。总社那边要我们把从光和银行退职的支行长的人告诉他们,于是我们就把高森先生的情况写完送了过去。那件事怎么……”
“非常感谢您。您的资料上说,高森先生在退职后不久就死亡了,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请教一二?”说到这里,修二顿了顿,“关于此人,由于某种原因我正在调查他,但详细情况我不便跟您讲明。求教您却不说明理由,实在是失礼之极。”修二致歉道。
“这些没关系,您不用介意……那个,事实上,我是去年春天才到这个分社上班的,当地以前发生的情况我就完全不知了。”支行长说道,“这件事我也是听这儿的一个名叫川上的分社员工说的。川上是住在这附近的当地人,所以比我更了解一些。”
似乎刚才服用的药丸尚未完全进入胃里,分社长忽然拿起水杯,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那,您所说的这位川上先生……?”
“他刚好出去办事去了,马上回来。”说着,分社长把头扭向其他的人,问道,“川上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十二点回来。”一个长发男子头也没抬,机械地答道。
“马上就回来了。您最好还是直接问问他好了。”
“多谢。那我等他。”
“不过,怎么说呢,川上好像对那个退职支行长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否则上次查询时他应该会说得更详细一些,那个退职的支行长突然死亡的事情,他也只是听人的传言而已。”
“是吗?”
尽管如此,修二仍想见一见这个名叫川上的男人。正在这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从外面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分社长告诉修二这位就是川上,随后便把川上叫了过来。
分社长说明修二的来意后,川上挠起头来:“真不好意思。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别的就不知道了。”川上白皙的脸上浮出柔和的微笑,对修二说道,“银行出事的话,我们有办法去采访。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向外界公布任何秘密的。”
“那么,那位叫高森的支行长,他的退职并非是自愿,而是因其他事被迫退职一事,您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这时,有人告诉分社长说总社来了电话,于是分社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久后,他便用洪亮的声音在电话机旁读起草稿来。修二不禁为能够与川上独处而一阵暗喜,川上无疑也会比分社长在时说话更方便。
“关于这件事,”他说道,“我是听到光和银行周围的人这么说的。像银行这种地方,反倒是周围的人更了解内情。毕竟那些银行的职员们在进出附近的茶楼或饭馆之际,自然会忍不住窃窃私语。”
“那个高森支行长被迫辞职的原因是……?”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不过,好像是不良贷款之类的事情,被总部发现后,被迫辞职了。”
跟预测的一模一样,果然是不良贷款。若说支行长的过失,顶多是些无法收回的呆账或是收受好处的账外贷款之类。但犯这类过失,支行长应该也不至于被炒鱿鱼呀。一定是金额巨大,要不就是贷款时采取了不当手段。比如,若是支行长收受了贿赂或是回扣,恐怕会被就地免职。那高森支行长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我完全不知道。”年轻的川上答道,“谣传说,似乎有巨额的贷款都变成了呆账。可那贷款方不知是谁……”
虽然嘴上说不知道,可川上似乎有些线索,只是不敢轻易说出口而已,所以便采取了沉默的方式。
“我问您件事,”修二说道,“您刚才说那位支行长的过失被总部发觉了。这过失到底是自然暴露的,还是总行有人来调查才查出来的?”
修二大脑里总甩不掉玉野考查课长的影子。
“似乎是后者。好像是总部那边来了监察,然后就暴露了。”
“原来是这样。”
看起来再追问下去,川上就会拒绝回答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具体事由,不过,修二还是觉得他多少还有内容没有说出来。看来,在这分社里,川上还是不便说出。于是,修二变换了问题方向。
“高森支行长退职以后去了哪里?”
“好像是撤回了老家那边吧。”
“老家?”
“听说是甲州的身延附近的村子,他弟弟是务农的,所以吃饭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
“那么,高森先生的死亡地点也是在老家那边吗?”
“不,不是的。好像是去东京时突然去世的。”
“去东京?他是有点事从老家去了东京,还是搬家到了东京?”
“似乎是有事去的。听说他的家属都在身延的村子里,他们是接到了死讯后才匆匆赶到东京去的。没人知道是自杀还是出事故死的。”
这么说来,高森之死还的确有几分离奇。不过,川上不再深谈,只说详细情况并不清楚。
“是在东京的哪里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情我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川上不觉间说漏了嘴。
“告诉您这些的是谁呢?”
被他这么一问,川上面露难色。
“对不起,川上先生,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我只是想问问关于高森先生的事情。您能否把告诉您这些的那个人给我介绍一下呢?”
“那个人也不太清楚啊。”川上对修二警惕起来,似乎后悔自己说得太多。
“怎么样,都弄清楚了吧?”这时,完成电话交稿的分社长回来了。
“刚才说了不少,现在正在求川上先生的协助呢。”修二笑着对分社长说道。
“喂,川上,快给人家行个方便。”分社长此刻完全不像患胃病的人,扯着嗓门对部下命令道。
“是。”川上似乎也没了办法,说道,“那您稍等一下。我十分钟左右把工作搞定,然后跟您一起去。”说着站了起来。
“谢谢。”
他起身的同时分社长又坐了下来:“您是画画的吧?”
分社长接着跟修二聊了起来。
年轻的分社职员川上把修二领去海边一条繁华街上。街角有一座巨大的白色建筑,横在楼顶上的文字格外惹眼——“光和银行热海支行”。
“那儿就是?”
这一带是光和银行的营业地盘,大楼比市里其他有名的银行支行更宏伟。修二刚才在热海车站时曾看到貌似花房行长的男人和加藤秘书室员,所以越靠近热海支行,他越感到要被加藤发现。
“就是这儿。咱们过去看看吧。”
川上立刻把修二邀请进一旁的餐馆。这餐馆并不怎么高档,是一家大众餐馆。已经是午饭时间,可客人只有一半。川上和修二点了两份咖喱饭,同时对负责点菜的女人说道:“老板娘在的话,能不能给我叫过来一下?”
不久,肉量不多的咖喱饭便端了上来,同时,一名身穿和服的五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过来。
“啊,您好。”川上客气地开口道,并介绍说修二是东京的画家。
“老板娘,有点事我想问问你……”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附近只有一些游客模样的人。
“我知道问你这些挺奇怪,上次我从你这儿偶尔听到的那件事,如果没什么妨碍的话,能否再给我讲讲?”川上扭扭捏捏地说道。
“川上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啊,又来我这儿挖新闻材料啊。”五十岁上下的老板娘露出龅牙笑了。
“不,不是来挖新闻材料,只是这位先生想知道。不好意思,拜托了。”
“怎么回事啊,川上先生,那事可实在不便说啊。”
“不便说是不便说……”
“抱歉,是我求川上先生的。”修二向饭馆的老板娘点头致意。
“啊?”老板娘感到莫名其妙,打量着二人。
“就是,”川上一咬牙说道,“那边光和银行的原高森支行长,听说他好像是贷款贷得太多了,收不回来,只得辞去了银行职务,老板娘,你知道他贷款的对象是谁吗?”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啊,川上先生。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告诉别人了?”老板娘瞪了川上一眼。
“啊,并不是我说的,他只是偶然从别处也听到了同样的话。”川上机敏地望望修二。
“唔。那然后呢?”老板娘也瞥了画家一眼。
“关于那件事,这位先生说是想稍微打听一下。老板娘,那些银行的人会来这儿议论,你应该是听到了不少吧?”
“我也听得不详细啊。并且,高森先生的辞职,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陈芝麻也好烂谷子也行,他是不是真的因为大宗贷款收不回来,由于这种过失才不得不辞职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老板娘上次跟川上说起过,这次就难以否定了。
“那借款人是?”
“不清楚。”老板娘不时向修二投去警惕的目光,“不过听说,他好像是在这一带的某家大酒店融的资。”
“大酒店?原来如此。热海是超级大酒店的战场,有好多大酒店,您说的是哪一家?”
“不知道啊。”
“听说,是总行那边来人检查才发现的,是这样吗,老板娘?”
“差不多是吧。”老板娘勉强说道。
“后来,听说辞职的高森先生半年后突然去世了,他是在东京什么地方去世的?”
“说是世田谷。”
“世田谷?”
修二心里咯噔一下。或许是偶然,萩村绫子所住的地方不正是世田谷豪德寺附近吗?可以想象,玉野文雄也可能住在同样的地方。虽然世田谷很大,可修二还是不由把支行长高森的突然死亡地跟玉野现在的所在地联系到一起。
“具体说,是世田谷的哪一带?”
正当修二问到这儿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婶,给我来两份鸡肉鸡蛋盖饭,三份咖喱饭,我很急。”
“好的,好的。”老板娘急忙站了起来。也许是光和银行支行的职员,修二猜测道。对方也盯起他的长发来。
“刚才那个是光和银行的人吧?”修二等订了鸡肉鸡蛋盖饭和咖喱饭的男人出去之后,问老板娘道。
“对,是。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嘛。”老板娘把订单传进厨房点点头。
修二有些担心起来。自己的样貌一看就知道是个搞艺术的,这头长发比任何东西都惹眼。如果行长和加藤秘书现在在这支行的话,搞不好刚才的男子会把自己在这里的事随口说出去。不过,这也不必多虑,一个出来订饭的跑腿男人是不可能加入到行长的谈话中的。
“那个在东京突然死亡的高森支行长,”修二继续被迫中断的问题,“他到世田谷去干什么呢?”
“听说是在拜访一个熟人家的时候去世的。”
“熟人家?”
玉野文雄的影子又在修二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修二认为,玉野搬到世田谷是在姐夫被错杀的案件发生后。难道玉野以前一直住在世田谷?
他觉得世田谷这个地方在整起事件中有重要意义。就算那里不是玉野的家,也很有可能是玉野与高森支行长的人际关系中某个不知名人物的落脚点。遗憾的是这饭馆的老板娘并不清楚那块地方,不过,如果把问题再深挖下去,说不定还能得到其他线索。但万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修二变换了问题。
“您跟高森支行长很熟吧?”
“是的,他经常来我店里吃午饭呢。”老板娘回答说。
“他人品怎么样?”
“很不错的一个人。没有架子,经常跟我们开玩笑,是一个活泼开朗、平易近人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最后竟不得不从银行辞职,真让人不可理解。不过,银行的事情一定复杂得很吧。”
“是啊。平日里为人好,一旦到了工作,也会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高森先生也曾说过。人啊,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命运落到头上。”
“意想不到的命运?”
“比如成了支行长后,出于责任得去做那些他自己都厌恶的事情,即使不情愿也不得不去干啊。”
老板娘似乎暗中为高森支行长鸣不平——高森支行长的过剩融资也是迫不得已。
假如真有那种交易的话,交易地点就不可能在银行。一方面交谈需要保密,另一方面,环境上需要选择一处愉悦的场所。热海一带不缺那种娱乐场所。
“高森先生喜欢喝酒吗?”修二迂回着试探。
“好像也不是那么喜欢,也就是工作应酬的程度吧。”
“玩乐方面怎么样?”
“不大听说有这方面的传闻。毕竟这城市很小,本地人一旦玩起嫖赌之类立刻就会让人知道的。在这儿玩乐的人全都是外地人。”
“高森先生经常外出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他多是去总行办事,或者因工作关系必须得到外地去见客户,好像会常常跑东京。”
“东京?”修二又浮想起世田谷的事来。
“他经常联络东京的支行那边。不过,我只是无意间从高森先生的口中听到一些只言片语而已,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老板娘警惕地说道。
热海的支行长去东京支行毫不奇怪。东京是地方银行的融资地,所以在东京的支行拥有一种总行的性质。但修二还无法将高森突然死亡的世田谷与东京支行之间关联起来。
“说起这东京支行,我好像看到行长先生到热海支行来了。行长先生经常来这儿吗?”修二想起了在热海车站所看到的情形,不禁说道。
“哎,行长先生今天来了?”老板娘似乎也刚知道,一脸惊讶。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一个高个、头发梳得光亮的男人走了进来。
“大婶,刚才订的咖喱饭盖饭还没好吗?”男人向老板娘问道,他顺便又瞥了修二一眼。
“啊,马上就好。”老板娘走向里面的厨房,催促起来。那男人则焦躁地掏出烟来。
“再过两三分钟就好了。马上就给您送去。”老板娘对男人说道。
“是吗?拜托你快点。”
“知道了……啊,对了对了,今天行长到你们这地方来了?”老板娘问银行职员。
修二打了个冷战,觉得老板娘帮了个倒忙。眼下,只有自己知道行长来这儿的事。如果对方反问老板娘是从哪儿听说的,她自然会提及自己。
“没,行长没来……”男人一脸诧异地盯着老板娘的脸,“老板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事来?”
修二低下脸咽下一口唾沫。
“没什么,我看你们这么着急催外卖,还以为是行长什么的来了呢。”
到底是老板娘,着实老练。
“没这事儿……拜托你快点。”
说着,银行职员又瞥了一眼修二,然后出去了。他的眼神让修二觉得很不快,像是听了刚才那订饭男人的话后,假托催促外卖来观察自己的。不过,这大概是自己多虑了吧。
对方说行长并未来这儿的支行。若真是这样,难道自己在车站看错了?不,不可能。其中一人的确是秘书加藤。加藤那么殷勤地把同行者让进车,无论从同行者的年龄还是加藤的职务来看,这个同行者不可能是花房行长之外的人。而底层的支行职员不知道行长来了,或许是因为行长不是以业务视察的形式来办事,而是为了其他一些特殊的事情才来热海的。
修二还想继续问老板娘一些事情。可是他总感觉刚才的男人像是来观察自己的,便不敢再乱问。现在这种场合下,自己的长发外貌实在是不利。他害怕让加藤知道自己的行踪。
从刚才起,分社的川上就在一旁无聊起来。如果自己问老板娘许多问题,说不定会激起他的采访欲望。尽管他现在正忍着呵欠翻看着当地的周刊杂志,但可能正侧着耳朵偷听谈话呢。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修二试探着问道:“高森先生遗属的地址您知道吗?刚才说是在身延附近对吗?”
“这个嘛,具体情况不很清楚……”老板娘心不在焉地答道。
“高森先生退职的时候,有没有给过您感谢信之类的?”
“对了,对了。”老板娘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说起来,我记得好像收到过明信片。”
“现在还记得那信的内容吗?”
“请等一下。”
当老板娘走进里屋时,光和银行的外卖飞快地送了出去。
“您好像对支行长很感兴趣啊。”川上职员这才放下杂志说道。
“我并不是对支行长的个人问题感兴趣。只是,我觉得他跟发生在我身边的某件事有关联,所以……”修二若无其事地答道。
“这个世界真小啊。”川上说,“要是那明信片在就好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向银行的人私下问问也行。”
“多谢。如果找不到明信片的话,那就要拜托您了。”
不过,修二并不希望这么做。此时最好尽量避免与支行的直接接触。而且,刚才来的那两名职员或许也注意到了报社的川上。本地的报社职员也应该是小有名气的人物。
不久,当老板娘一手拿着明信片再次出现时,修二这才放下心来。
“找到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东西,我还以为找不着了呢,没想到还留在旧邮件的最底层。”
老板娘递过一张被烟熏黑的明信片。
“非常感谢。”修二迅速翻过背面,内容无非是简单的平日承蒙照顾深表谢意之类。字写得非常漂亮。住址是山梨县南巨摩郡南部町梅尾。猜测得到了印证,明信片说明了一切。
“参拜季节可以顺路去身延山那边。最近的车站是内船站。”
修二出了大众饭馆,跟一路陪自己来的分社职员道别。修二说是要回东京,可事实上,他打算随后就去拜访高森遗属的家。乘电车从热海出发去,花不了两小时。在东海道线的富士站换乘身延线就行了。
来到车站后,得知下行到静冈方向的电车二十分钟后才到站,修二便站在站台上俯瞰热海的街景。从这儿望去,热海完全就是一座酒店和旅馆的城市。自己只是一阵子没来,这儿就出现了如此惹眼的高层大酒店。
修二想起了饭馆老板娘的话来,高森支行长的融资地是某家酒店。结果贷款变成了呆账,被追究了责任。发现这过失的似乎是玉野。当然,若只是普通的过剩融资,应该不至于到辞职的地步,或许,其中还因为有支行长的贪腐行为吧。对于超过担保物估价的融资,贷款方和银行支行长之间通常都会伴有私人情面。也就是作为对融资的感谢,支行长会收到财物或受到宴请。
饭馆的老板娘最终并没说出那酒店的名字。她多半是知道的,但老板娘在这一点上很小心,不过她还是透露了不少。
那么那位花房行长究竟去了哪里呢?当时他肯定是在热海下的车。若是连热海支行的员工都不知道的话,那么行长或许是去见高级客户,或者是偷偷来这里休养。修二排除了后者。他常听艺苑画廊的千塚说,花房行长是一个工作极热心的人,而且年纪很轻。如果是偷着来这儿玩乐,那也用不着带秘书一起来。
修二总觉得行长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家问题酒店。
一切都将会在自己造访高森前支行长的家后迎刃而解。或许,丧夫的妻子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那遗孀对亡夫曾上班的银行是绝不会抱有好感的。因为丈夫不仅被逼辞职,还离奇地去世了。
妻子在丈夫做热海支行长时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丈夫并未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她,也会有别人不知的真相和情报。解开谜底的钥匙似乎就在眼前,尤其是高森离奇死亡的地点和原因,修二一定能够从她的口中打听到的。
二十分钟之后,他乘上了开往静冈的电车。现在的时间是一点半,到达目的地大概是在三点前后吧。就算交流一两个小时,今天夜里还是能够返回东京的。在热海虽然并无像样的收获,可是能够造访高森的遗孀,这仍是不期的幸运。剩下的,就只有祈祷对方正好在家了。
到达富士站后,等待身延线发车。站台上的人意外地多。从发车开始,修二一直站着,直到中途车内才空了出来。他没坐十分钟,车便到了内船车站。
修二暗暗扫视了一下四周,应该没人在窥看自己。五六个去身延参拜的人正在角落里大声地交谈着。车窗外的富士川映着阳光。
在内船站有五六个人下车,在这一带下车的人似乎很多。还有三个西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最近,无论乡下还是城市,在穿着上都已没区别了。
有巴士从电车站到南部町。南部町在富士川的西岸。他大致扫了乘客一眼,刚才下电车的那三名男乘客并没有乘公共汽车。修二不禁对自己过敏的神经苦笑了一下。
穿过富士川的长桥之后,不久就到了南部町。这里既是从东海道去身延参拜的道路,也是从骏河去往甲府的古街道,萧条的夹道小镇两侧,房屋仍残留着古驿站的遗风。
修二向人打听明信片上的地名,被告知要到那儿得从公共汽车站一直往西边的山里走。村路很窄,富士川的支流就在路旁的崖下流淌。再往深处走,便是从断崖上湍急而下的溪流。
爬上一段将近一公里的坡道之后,斜坡上出现了一片平地。那儿有农家和农田。每一家的房子都建在垫起的石垣上,连农田也在石垣之上。修二向一个路过的村民一问,得知中间那一带的石垣边上的就是高森家。从这儿望去,那里有个很大的稻草屋顶。
修二登上天然石的石阶,朝那一家走去。由于要经过每家的门前,随着不断前行,这位长发画家也逐渐变成了村人们注目的焦点。
修二在挂“高森”门牌的门前停了下来。一侧的后院里传来牛叫声。
修二招呼了两声,一张四十二三岁的女人脸从昏暗的里屋露了出来。
“您是哪一位?”
修二以为此人便是高森前支行长的遗孀。
“我是从东京来的,我叫山边。”
妇人有一张尖而瘦的脸,没有化妆,是最常见的农妇脸。修二想,或许高森前支行长的妻子在丈夫死后很快适应了乡下的生活吧。他早就听说这里是高森的老家,他的弟弟一直在这里务农。
“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是曾任职于光和银行的高森先生的太太吗?”
“不是,我是高森的弟媳妇。”
“啊,是吗?不好意思。”修二连忙低头致歉。
女人走向修二,于是二人就站在院子前面说起话来。
“我听说高森先生的太太住到这儿来了,就想来见一见。”
“嫂子现在不在家。”弟媳妇答道。
“她去哪儿了?如果马上就回来的话,能否让我在这儿等她一下?”
“嫂子不会马上回来。”
“她是出了远门?”
“是……”弟媳妇垂下眼来。
去世的高森身上存在着种种内情,为此他的妻子也不想见他人,这一点修二完全能理解。并且,随着她的入住,弟弟和弟媳似乎也被卷入微妙的境况之中。可是,修二好不容易顺着线索一路找到这儿来,也不能立刻就放弃。
“事实上,我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拜访高森太太问一下。要是知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去找她,或者,她若是今晚很晚回来的话,我也可以在附近住下来,明天早晨再来见她。”
“这……”这位弟媳妇恐怕与高森的妻子差不多年纪,她那堆满皱纹的脸为难起来,“我丈夫现在不在家,所以我也不好答应您。”
“您丈夫也出远门了?”
“是的,因为农协的事去了县厅。”
“甲府吗?”
“是的。”她这么回答道,眼睛直盯着修二。分明是警惕的眼神。
“您能不能告诉我高森先生的太太去了哪里?”修二鼓起勇气问道。
“……您是警察吗?”
这一句话使得修二的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那罗圈腿的刑警来。西东刑警该不会都调查到这儿来了吧?不过,对方提到警察一词反倒折射出了高森先生死亡的离奇。
“不是的。您看,我是个地道的画家。我只是很想知道高森先生去世一事以及这之前发生的事。您这么问我,可能您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奇怪的公事来的吧?其实我是有点私事想问一下太太。见过高森先生的太太后,我会和您仔细解释的……”
“是嘛。”弟媳妇仍未放松警惕,继续观察着修二。不知为何,她脸上竟现出类似恐怖的神色来。
“这么说,您是普陀洛教那边的人?”妇人怯生生地问道。
“普陀洛教?”修二弄不清她在说什么,“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我与它没关系。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没什么。我以为您是那个教的信徒。”
“我不是。”
这句话让修二起了疑。看来,高森似乎与这普陀洛教颇有关联。并且,两者必定有相当密切的关系。因为,面对着一个不速之客,弟媳妇先是问对方是不是警察,其次又问是不是普陀洛教的信徒。
“正如我刚才跟您说的那样,我只是个城里的画家而已。没其他什么身份。其实我可以直接去光和银行问他们高森先生的情况,可我觉得对方肯定不会明确告诉我,后来我听说高森先生的太太在这边,所以才贸然来访。”
“我大伯哥的事情,光和银行那边应该是什么也不会说的。”她喃喃着答道。从这位弟媳妇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她一定也对她的大伯哥的事情略知一二。
“太太,您刚才说的普陀洛教是宗教团体吗?”修二问道。
“对,是的……”弟媳妇的回答仍十分暧昧,另一方面,她也对修二竟全然不知普陀洛教的事情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不过,鉴于修二并不知道这个宗教团体的名字,这反而让事态好转了起来,因为高森弟媳妇的警惕心看起来多少缓和了一些。此前一直微微怀有敌意的她,现在似乎把修二视作了一般人,稍稍安心下来。换言之,她似乎看透了修二反正对自己及家人没有什么威胁。
“即使您在这儿等,嫂子也不会回来的。”弟媳妇这才柔和地回答。
“那么,她是去东京了?”
“没,嫂子就在这附近。”
虽然是附近,可具体地点对方似乎不便回答。
“请原谅我冒昧的请求,您能否告诉我那地方,我哪怕只见她五分钟十分钟也行啊。”
“可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这弟媳妇刚要说出嘴的话,却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又从口中消失了。
“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如果见了太太后仍被拒绝的话,那我也就死心了。”
“可是,也不知我丈夫答不答应啊。若是在家的话倒还可以商量……”
“您的心情我很理解,我是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修二的眼睛望向远处。由于脚下所处的位置很高,连富士川都朦胧地浮现在了南部村落的屋顶上方。
“高森先生究竟是在哪儿故去的?我听说是在东京的世田谷。”
修二改变了询问的方式。他觉得,与其一个劲地询问遗孀所在的地方,还不如暂时放一放不问更好。而且,若是能从她嘴里打听到高森前支行长的死亡地点,也算是一个巨大的收获。说不定这弟媳妇还会回答连高森的遗孀也未必会回答的问题。
“我也不很清楚。”可惜,弟媳妇仍回答暧昧。
“高森先生是在世田谷患了病才突然不行的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对方仍然含糊其词。
“不会是豪德寺的附近吧?”修二不露声色地问道。
“东京的地理情况我不大清楚。”她对豪德寺几个字毫无反应,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他是在朋友的家中故去的吗?”
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是在路上死的吗?”,只是这样问太露骨了,他有意回避了一下。
“不是在朋友家。”这么说,高森去世的地方不在外面,是在家中。
“是嘛。那么,是在工作访问的地方?”
“不是。”
修二糊涂了。弟媳妇一直盯着他那一筹莫展的表情。她似乎对这个看起来的确是一无所知的修二终于放下心来。或许也是有点可怜他吧,她竟忽然开了口:“不是这样的。大伯哥是在旅馆死的。”
“旅馆?”
“是的。是世田谷的旅馆。具体是哪边,我就不十分清楚了。”
“旅馆的名字您知道吧?”
“知道。听说,好像叫什么‘青叶旅馆’。”这位弟媳妇终于肯开口了,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青叶旅馆……”
修二立刻努力将其记在大脑中。倘若自己一不留神做起笔记来,一定又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好不容易才让她开口的,可不能这么做。
“高森先生是留宿在那儿的吗?”
“不是,不在那儿。大伯哥只是路过那旅馆而已。”
“您的意思是?”
“大伯哥正走着的时候,忽然觉得不舒服。于是就跑进了那旅馆里,说是让他在那儿休息一下。然后,两小时后就断气了。”
“旅馆那边叫医生了吧?”
“当然叫了。是附近的医生,诊断的结果是急性心脏病突发。”
“急性心脏病突发……”
在路上突发心脏病,然后跑进一家路过的旅馆,这种事情也并非很奇怪,看上去很正常。
“高森先生平日里就患有心脏疾病吗?”
“没有,根本没有这种老毛病……”
修二不禁想起了热海分社职员的话来,对方称有传言说,高森前支行长是因事故突然死亡的。在走路时突发心脏病,然后在一家陌生的旅馆里断了气,这或许就是造成离奇死亡传言的原因吧。听上去的确像是病死,但这种异常的事态似乎引发了大家的揣测。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他是什么时候故去的?”
“两年前的一月二十八日。”
“高森先生的太太立刻就赶去了那家旅馆吗?”
“是的。听说,大伯哥在旅馆里休息时,要旅馆的人立刻打电报叫妻子来。是旅馆的女服务员告诉了她地点。只是,她没能赶上大伯哥咽气前的那一刻。”
“当时,您的丈夫也一起去了吧?”
“电报打来的时候我丈夫并不在,他比嫂子晚些时间去的。然后遗体在东京火化了,骨灰带了回来,在这里下葬。”
“也就是说,高森太太并没能听到她丈夫的遗言什么的?”
“是的。”
“对太太来说,简直像一场梦一样吧?”
“是啊。从此以来,嫂子就精神恍惚起来,最近患上了一种好像是叫‘神经官能症’的病吧,精神也有些不大正常了。”
“这样。”
修二凝视着这位弟媳妇的脸。将她刚才说高森妻子去了附近却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事与神经官能症联系起来,看来高森太太是在附近静养。
如果确实如此,自己硬去打扰就不合适了。不过,假如就这样撤回,那自己这一趟等于是白跑了。何况自己又好容易才从这位弟媳妇口里知道了高森死亡的地点。
刚才,她说了一个似乎叫“普陀洛教”的宗教团体。莫非,高森的妻子加入了这个宗教去治疗神经官能症了?
“没有的事。”弟媳妇断然否定了修二的质疑,“嫂子是绝对不会加入那种宗教的。”
她的语气很强硬,让修二吓了一跳。看来,这位弟媳妇对这种宗教毫无好感。
“所谓的普陀洛教,我一点都不了解,究竟是一种什么宗教?”他客气地问道。
“这个嘛,我想您到别处去问问会更清楚的,我不是很清楚。”她面带不快地答道。
“是吗?那您能否告诉我高森先生的太太在哪儿?”
“您打算要见我嫂子吗?”
看到这位弟媳妇的神情变得僵硬起来,修二慌忙说道:“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那我现在就走。我其实只有两三个问题想问问,问完了就回去。从东京再跑一次来这里也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