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目击者并没有告诉警察,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分社来。他大概觉得告诉警察后会有许多麻烦事,怕被牵连进去。若是报社,起码这一点可以安心,所以昨天他联系了我们。打电话的人也没说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这不像是打着玩的电话。虽然发生杀人案件后经常会有人打进一些虚报电话,可那件事又不是杀人案件,也没什么轰动性。所以我觉得这个信息是真的,也觉得很好奇。”
“是吗……那出租车是什么公司的?”
“这一点目击者没有看到。那人说他是住在附近的上班族,经常在银座喝酒到很晚。他回家路过那一带正想要朝河里撒尿,无意间往河对面一看,发现那辆出租车停在那儿。他说之所以认定那是出租车,是因为车顶上安着防盗灯,一眼就知道。不过,前车灯却熄了,防盗灯也灭了,周围黑黢黢的。”
“那人呢?”
“目击人说他也不清楚,因为隔着河,距离又有点远,看不清楚。人大概乘在车里吧。”
“是不是司机困了,停下车子在里面睡一会儿呢?这种情况经常会有……”
“也有这种可能性。不过目击者说,正因为是这个地点和时刻,他在读了第二天的晚报后,就想起那台熄了灯停在那儿的出租车来,于是打了电话……由于您对那件事很感兴趣,所以我就来告诉您了。”
“非常感谢。”
“您之后又发现什么新的情况没有?”记者问道。
“没有。”修二想了一会儿,觉得最好去见见吉田。通过打电话的语气来看,对方似乎也对这起溺死事件很感兴趣。接连两次打过电话来,这已经不单纯是对人热情了,吉田似乎也想探个究竟。
“我想跟您见一面,现在能来吗?”
“随时都行。”
对方感到修二有话要说,声音也起劲起来。商定地点和时间后,他挂断了电话。
“出租车怎么了?”姐姐听到电话里的谈话,端着茶杯问他。
“啊,没什么。”
他吃完饭,倒了杯茶说道:“对了,姐,你刚才说,那个叫胜又的出租司机往返了一趟长野县,对吧?”
“是啊。”
“那是哪天的事?”
“日期我没问……胜又跟刚才打的电话有关系吗?”
修二并未回答姐姐,喝完茶后站了起来。
“姐,我出去一趟。”
“现在就回去了?不再待一会儿?”
“不了,我很急,现在就回去。不过,说不定马上还会回来的。”
修二穿上上衣,返回客厅。他给孩子画的那些画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榻榻米上。全是出租车。
四月七日晚上十点左右,熄灯停在目黑川的出租车究竟是什么车型,又究竟挂着哪家出租车公司标识呢?修二想尽早弄清吉田提供的信息。
出租车的画之间夹杂着孩子的脸部速写。他脸部特征跟他的父亲那么相像,尤其是眼睛,完全继承自他父亲。
从这眼部的特征,修二又一次想起了双眼皮的女子来。
R报社城西分社的吉田有些害羞地站在涩谷站的“忠犬八公”铜像前,他周围满是约会的情侣们。
吉田的话跟在电话里所说的没大差别,说是目击人通报的内容也很短。随后,吉田反而询问起修二来:“山边先生,您似乎对投河自杀的那件事很是怀疑啊,是不是手里有其他线索?”
修二还无法跟他讲很多,他之所以特意来见吉田,实际上是想让他帮忙调查一件事。毕竟自己的相貌别人看一眼就知道是画家,所以十分不便。而且今后恐怕还要当面去见那个出租车司机胜又,所以他不想过早就让胜又注意到自己。
“其实没什么线索,只是听到一件奇怪的事。”他对吉田说道,“我听说,中野的丸京出租车公司里有一个司机用了两天往返长野县。虽然并不清楚他往返的确切日期,不过,如果是四月六日或七日的话,我想这或许跟停在目黑川投河自杀现场的那台出租车有些关联。”
“咦?往返长野的出租车与在目黑川的出租车为什么有联系?”
吉田的额头上已经汗涔涔了。
“那名自杀的妇女是山梨县人吧?她来到东京后立刻就自杀了?”
吉田点点头。
“因此,倘若那投河的女性就是由停在目黑川岸边的那辆出租车载来的话,这说明什么?”修二问道。
“说明什么……您的意思是,是那出租车把在别处溺死的尸体运到这里来,又投进了目黑川?”
“不,不是这样的。死者喝的是目黑川的水,这一点已被证实。我想说的是,那名山梨县的妇女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强行塞进那辆出租车里,然后又拉到东京来的呢?”
“请先等等。”新闻记者用手摸着肥硕的下巴思考起来,“……那名妇女名叫高森初江吧。那篇报道是我写的,应该是这个名字。这名高森女士在此之前就在西山失踪了。她死的那天是七日晚上,所以,六日晚上她肯定是住在东京的某处……按照你的说法,如果她是六日被强行带进出租车离开西山的话,那么六日的晚上她也可能没住在东京?”
“没错。要我猜的话,那出租车很有可能会停在从山梨县前往东京途中的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啊,是吗?也就是说,如果您刚才所说的那辆出租车是六日七日往返长野县的话,那就十分可疑了,对吗?”
“我还并不清楚他去了长野县的哪里。不过,从东京到西山的往返距离大致为四百公里,而到长野县的下诹访一带往返一趟也正好是这个距离。所以,司机只需在每日报告上把目的地改写一下就行了。”
“司机的名字您知道吗?”吉田顿时提高了嗓门。
“知道。他叫胜又。您是新闻记者,能否请您找个适当的理由去一趟出租车公司帮我问一下?问问办公人员,胜又往返长野县是哪一天,目的地又是长野的哪里,搭载了什么乘客,又是从哪里出发的。”
“知道了。”吉田浑身充满了干劲,朝车站里走去。
二人在新宿换乘后在中野站下了车。找人一打听,得知丸京出租车公司在出口向北步行五分钟左右昭和大街一带。赶去一看,那是一家只拥有六十辆左右出租车的小规模公司。停车场里并排停着十五六台车子,四五名司机正在打扫卫生。
吉田径直走进办公室里。修二则站在出租车公司前的公交站牌处,装着等待公交车的样子注视着丸京出租车公司。
那里的出租车是最普通的国产车型,车体深蓝色,正中央画有一个圆,里面写着一个白色的“京”字。这种颜色的车子在街灯暗淡的地方熄灯停下来一定不会惹眼。
修二担心胜又本人就在打扫卫生的几名司机中,于是他尽量躲在电线杆的后面,以免被对方看到。
二十来分钟之后,吉田摇晃着粗短的脖子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似乎有收获。
“大体上弄清楚了。”吉田急切地说道。
“是吗?什么结果?”
“咱们边走边说吧。”吉田催促着修二。因为在出租车公司前不适合说话。
“真是太神奇了。”吉田边把肥胖的身体挨向修二边说道,“正如您所推定的一样,胜又司机在四月六日下午两点左右从外面给公司打电话。那天早晨,他是八点左右到公司,九点左右出去拉客的。”
“是吗?”
“他从外面打电话,说有位客人要他到下诹访跑一趟长途,他现在就载客人前去。公司问是什么客人,胜又说是一名年龄四十岁左右的公司高层与一名三十来岁的貌似职员的人。当然,客人的姓名他并未说明。”
“果然是下诹访啊。从行驶距离来看,无论车子是走东海道,还是走甲州街道从甲府进去,大致上都与到西山是同样的距离。”修二边走边计算着。
“我也觉得。后来公司方面叮嘱他路上小心。然后胜又说,他去公司签约的加油站加油后就出发。”
“胜又的那通电话,是从东京哪一带打的?”
“说是新宿。”
“也就是说,公司签约的加油站在新宿?”
“这一点我也问过了,他们说加油站在新宿那边有两家,可胜又未必一定在新宿加油,因为加油站在中野那边也有,荻漥那边也有,所以不好说他到底在哪儿加的。不过这点回头调查一下就会明白。”
“当时胜又有没有说他要在外面住一晚上?”
“说了,是在从甲府打来的电话里说的。”
“也就是说,他果然走甲州街道了。到下诹访一般要走沿着中央线的国道,一路经过甲府、韭崎、富士见、茅野等地方。不过,他很可能会在甲府向南拐弯沿身延线进入西山。那么,胜又有没有说他住的是下诹访的什么旅馆呢?”
“没说。听办公人员说,客人拜托胜又在下诹访一起住下,因为客人想在那边游览一下,次日返回东京,所以想一路雇他的车。这是一件近来少有的活儿,接电话的人员体谅胜又想赚钱的心情,只嘱咐了他路上多加小心。”
二人边走边说,每次遇到对面来人,都会中断对话。
“看他的每日报告,他往返新宿至下诹访的距离是五百二十公里,客人大约要支付两万六千日元的费用。”吉田继续说道,“由于司机在那边住了一晚上,所以还要算等待费。公司方面也说这真是近来少见的出手阔绰的乘客。不过据说现在仍有一些客人会带酒吧女什么的到热海、箱根一带瞎搞,也不是新鲜事。”
“您刚才说他行驶了五百二十公里对吧?新宿到下诹访之间大概是二百公里左右吧?”
“我刚才也在出租车公司调查过了。新宿与下诹访之间的铁道距离是一百九十六公里。不过走公路的话就长多了,起码得有二百三十公里吧。这样一来,一来一回差不多要四百六十公里。此外再加上转来转去观光游览的车程,五百二十公里左右大体上也能说得过去。”
“那到西山呢?”
“从新宿到甲府是一百二十公里,我说的是铁道距离。从甲府到西山,大致上也会有五十公里左右吧。如此算来,新宿到西山大约就是二百公里了,跟到下诹访的距离没多大差别。另外,如果走东海道线,那从东京到静冈的富士是一百四十六公里,再从那儿到西山差不多是五十公里,加起来还是二百公里。这么看来,胜又司机所称的往返下诹访,与走中央线或走东海道线从东京到西山,这三者的距离大体上都是一致的。”
胜又去西山把高森的妻子带回东京的推定变得越来越合理了。胜又是普陀洛教的信徒,自然会对教团的指令言听计从。
“胜又是七日的几点左右回到东京营业所的?”
“这些都记在每日报告中,是七日晚上十一点。”
七日晚上的十一点。这么说来,比在目黑川溺死的高森妻子的死亡时间要稍微往后一些。如果说他把她载到目黑川,然后干了点其他事再回到营业所的话,时间就差不多了。这点也与修二的想象吻合。
“有没有能够印证他真去了下诹访的证据呢?”
“据工作人员说,他带回了一些煮贝土产。”
“煮贝是什么?”
“据说是甲府的特产。好像是用酱油煮过的鲍鱼。也就是说,并非是下诹访的土产。下诹访那边的话,应该是酒糟腌渍的公鱼啦、蜜饯木梨什么的。可他却并未买这些,而是把煮贝带回来。想来,这或许也可以说明,他并没有从甲府继续往前走吧。”
“如此说来,他去西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修二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吉田先生,除此之外,他的车体有没有可疑之处呢?从甲府到西山路不大好走,他的车子有没有轮胎受损或者车体蒙灰了?”
“这一点倒是没说。只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第二天交班的司机对他同伴说,在车的座椅上落了一些女人的头发。”
“女人的头发?”
“胜又司机说他从东京拉走的乘客是两个男的,可座椅上却落有女人的头发。据那位司机推测,可能是乘客在半路带上了一名女性乘客兜了一圈吧。”
一说到女人的头发,修二的大脑中又浮现出了高森妻子的影子。
“胜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没能问到胜又司机,因为他已经从那家出租车公司辞职了。”
“什么,辞职了?什么时候?”修二吓了一跳,顿时问道。
“今天早晨。我听了之后也吓了一跳。”吉田说道。
“今天早晨?”
胜又司机在溺死尸体被发现的八日歇班了,第二日便来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然后今天早晨正式结算了工资辞职了。
“他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啊?”修二问道,他的脚步也不由得朝吉田所走的方向紧跟了上去。眼下已通过了昭和大街的北端,不觉间,两人已经走上一条静谧的街道。没有了车流和行人的干扰,正适合说话。
“据说他工作了两年,健康状况出了点问题,家里也有点事,就想辞职不干了。由于公司方面眼下正缺司机,所以拼命挽留,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胜又是名善良的司机,无论在上下级还是同事之间关系都不错,所以工作人员都很舍不得他。”
“胜又有没有说辞职之后打算干什么呢?”
“好像是要回到乡下务农,不过这个理由有点牵强。现在的人谁不想从乡下往大城市里跑?公司那边也说那只不过是托词而已。”
“胜又住在哪里?”
“我们现在正往那儿去呢。”吉田笑着说道。他已经把从营业所打听来的胜又的住址记了下来,现在正在搜寻那地方。
“应该就在这附近。门牌号近了。请稍等一下,我到那边的酒馆去问一问。”
吉田身体肥胖,工作却很卖力。他走进了酒馆里,修二则趁这个空隙思考了起来。
新宿到下诹访跟新宿到西山的行驶距离相同,四十岁上下的公司高层乘客与那名三十来岁的貌似职员的同伴,胜又那夜不明的住宿地,甲府的土特产,残留在座椅上的女人头发,胜又七日晚上十一点回公司的出租车,熄了灯的出租车停在目黑川河畔的时间,胜又的突然辞职——所有的一切同时浮现在修二的脑海里,并不断地彼此搭配组合起来。
这四十岁的公司高层的客人,似乎像是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三十岁前后的职员模样的男子也可能是秘书室的加藤。不过,六日那一天自己明明在热海看到了那二人,而且,花房行长也不可能亲自到西山的御岳教道场把高森妻子带走啊。或许胜又只是随口说说的。因为他若是要隐瞒西山之行的话,是不可能老实说出客人的真实身份的。
落在座席上的女人头发或许是高森妻子的吧,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通常,女人若正常坐着是不会在座席上留下头发的。而车上面却找到了头发,这不正显示出女人并非正常坐在车内的吗?如果是被绑架状态,女人势必会抵抗,如果她预感到危险将要降临到自己头上,更是会拼命挣扎。莫非是在目黑川的河边被拽下车时,女人挣扎起来,结果头发就在那时落了下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吉田从酒馆里走了出来。
“说是胜又已经搬家了。”吉田把从酒馆打听来的话告诉修二。
“哦?”修二也愣住了。
“幸好那酒馆老板是胜又所租公寓的房东,因此比较了解情况。酒馆那边说,昨天早晨胜又忽然说要搬到别处去,于是就整理行李把房子腾了出来。”
“他到哪里去了?”
“说是小田原。”
“小田原?”修二的大脑想起普陀洛教本部就在真鹤。真鹤离小田原不远,是不是对方唯恐说真鹤太直接,所以就说了个小田原?
“行李是委托运输公司搬的吧?”
“他们让运输公司搬运了一些小家具,什么柜子啦、电视啦、桌子之类。毕竟只有夫妇二人。剩下的好像就塞进后备箱拿走了。”
他们可能先让运输公司把家具运到小田原,在那儿暂放一下,然后再运到真鹤。
“看来山边先生您的推理很准确啊。”
由于吉田自己也在对案子进行调查,因此他的兴趣更浓了。
“胜又司机的行动的确很可疑。接下来,我想调查一下这胜又,您看怎么样?”吉田用商量似的口气对修二说道。
“这个嘛,倒也行。”
修二有些左右为难。虽然他想由自己单独调查胜又,但这样一来既会浪费时间,自己一个人到小田原或真鹤那么远的地方去调查也不现实。如果拜托吉田,既能增强调查能力,又能节省时间。不过,修二还是想自己去做。毕竟一旦报社出动,对方也会警惕起来,事情会变得棘手。在事情尚不明朗的现阶段,如果由报社爆出一条醒目的特讯,那可就麻烦了。
高森的妻子所加入的西山道场属于御岳教。那么,御岳教与普陀洛教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呢?如果让吉田调查一下这一点的话或许会更快些。吉田知道高森妻子是从西山的道场出来的,他去调查也显得自然。只是,普陀洛教的事情最好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这件事肯定会通过吉田的调查弄明白的。
此外,如果吉田去调查胜又的去向,一定要让他赶快告诉自己结果。
“那么,吉田先生,您能否帮我调查一下胜又的行踪,并打探一下缘由?”
修二一说,吉田当然满口答应。看他那样子,就算修二不求他,他也想一个人飞到小田原去。
“山边先生,多亏了您,一篇有趣的报道眼看就要成了。”吉田高兴不已。
“不过吉田先生,如果弄明白结果,在写稿子之前能否先通知我一声?”
“知道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啊,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这次事件没想象得那么简单。我觉得不要纯粹只调查投河妇人的死因,应该更仔细地调查。也就是说,要以‘调查报告’的形式来研究,这样说不定还能摸出更有趣的真相。”
“山边先生,您是不是手里掌握着什么秘密?”
吉田再次提起这个问题。他眯起眼睛,用平和的笑脸注视着修二。
“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只是眼下这个阶段不便透露。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现在您去调查胜又的事情,我这边也有一些事情要调查。说不定我们两人的调查能互补。那时,我会跟您挑明一切的。”
“是吗?听您这么一说,我似乎越来越有干劲了。”
二人商定今后要不时保持电话联络,如果多少摸清了一些眉目,就马上决定调查方向。随后两人告了别。
修二刚回到家里,看门的大婶立刻告诉他:“大概一个小时前,您姐姐打来电话,叫您回来之后赶紧回她电话。”
修二有些纳闷,今早才刚从姐姐那里离开,莫非又发生什么怪事了?
“修二,你早上刚走,那个叫西东的刑警先生就又来了。”姐姐在电话里说道。
“哎?他来说了些什么?”
“真是奇怪。他问我,此前有没有人给我丈夫的灵前送花?”
“哦,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么,姐姐是怎么说的?”
“我以为刑警是在调查后才来的,就照实说了。”
“你有没有说我在调查的事?”
“这种事怎么能说呢。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花的事跟我丈夫被杀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结果刑警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笑。真让人有点别扭。”
“唔……”
“然后,关于那溜门贼的事,刑警又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东西遭窃。我说没有,只有报案的那些东西,结果他又说,应该还有一些我并未留意的东西,问我能不能想起来……”姐姐说道。
“并未留意的东西,也就是说,并不是值钱的东西咯?”
“没错。所以我就告诉他说,若是连自己都不留意的东西,即使被盗了也无所谓。结果那刑警说,不,这很重要。他说,即使对我来说只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说不定对对方来说却有着重大价值呢。”
“重大价值……什么意思?”
“不知道,总之,刑警刨根问底地问个不休。于是我就问那个溜门贼抓着了没有,但好像没有。我又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他说也没什么,只是感觉而已。”
“真奇怪。”
“刑警还说,我们遇到案子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种类似气味的东西。打个比方,正如人各有自己特殊的体臭一样,案件也各有独特的气味。这不是靠逻辑推出来的,而是办案时间长了,凭直觉感知的。他是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那他有没有说那个溜门贼的案子是何种‘体臭’?”
“这一点他倒没有明确说,只是频频强调应该有未留意的东西被盗了。他还说他以后或许还会顺便过来一趟,在此之前请先好好调查一下,说完就回去了。”
“那刑警为什么老盯着那个溜门贼的案子不放呢?”
“杀害我丈夫的犯人抓不出来,对这大案子不了了之,警察有时候也真奇怪。”
修二忽然意识到,西东刑警之所以揪住溜门贼的事情问个不休,或许也与姐夫被杀的案子有关联吧。可是,无论如何想,杀人案件与溜门贼案件也联系不起来。西东刑警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想不出。
“另外,说到我丈夫的事我忽然想了起来。”姐姐说道,“上一次,我们不是说到溜门贼看相册的事情吗?事后我一想起来就不舒服。一想到那相册被小偷翻弄过,我都不想拿到手里看。总感觉自己的脸像被小偷摸过似的。修二,我想把那些照片从相册上全揭下来消消毒,过后再买个新影集重新贴上。”
“既然你觉得那么别扭,或许那样做会好一些。”
翌日,修二忽然想起要给艺苑画廊的千塚忠吉打个电话。
说不定千塚也是普陀洛教的信徒——报社的阿辻所开的这句玩笑话修二竟怎么也忘不了。他说普陀洛教的信徒中往往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物加入。千塚不会真是吧?虽然修二也觉得荒唐,不过,对于正在四处寻找线索的他来说,还是想先确认一下为好。
艺苑画廊拜托他为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画画的事情,他还一直没给回应。他担心的是千塚的反应。倘若教团察觉了修二现在的动静,而千塚又是信徒,教团肯定会告诉他。如果千塚的态度跟以前不同,这一点就能得到确认。
修二往艺苑画廊拨了电话。艺苑画廊的店员转接给了千塚。
“怎么了?”千塚的声音与平常无异,态度也相同。
“我这边最近有各种琐事,所以没能有时间跟您联络……”
修二说“各种琐事”是有用意的。因为如果千塚有所察觉的话,他恐怕就会意识到其中的意义。
可是,千塚却用一如往常的声音答道:“我也正想跟你见一面呢。”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您那儿一趟吧。您求我的画也一直没有画……”修二抢先说道。说不定,鉴于花房行长的意思,千塚或许会说那画也不要了呢。
“那件事也要谈。啊,你稍等一下……”千塚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换了个话题,“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呢,你今天能不能见一见花房行长?”
“见花房行长?”修二顿时激动起来。自己正求之不得。
“我找你的事,其实主要是因为这个。花房行长昨天就来东京支行了。刚才还通电话聊呢,其中谈到了你的事情,行长也说想见你一面。我说要先问问你。”
“是吗?”修二虽然弄不清楚花房行长为什么忽然想见自己,不过他还是有些想去的。
“那你就先别来我这儿了,赶紧去一趟支行吧。对了,那个秘书室的加藤先生,你去找他就行了。”
“行长有时间吗?”
“行长说他今天在支行一直要待到傍晚,如果你现在就去的话,我这就跟对方联系一下。”
“好,我去。”修二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地说道,也不知千塚是否注意到了他的语气。
“那就拜托了。回来的时候顺便来一下我的店里。”
千塚挂断了电话。
修二立刻准备起来。自己这还是第一次跟花房行长正面接触。他是购买自己画作的一位出资人,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别的不说,谢意还是要表示的。
不过由于此前的种种缘由,行长这次提出想见自己,似乎别有用心。银行那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正调查原支行长高森之死的事情。行长说想见自己一面,说不定是想探问自己的真正用意吧。他会开门见山地质问,还是拐弯抹角地试探,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此前从未提出过要见自己的面,如今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种态度的骤变不能说与那事没关系。说不定不止是自己调查高森前支行长之死的事情,就连自己追查玉野文雄的事情他都知道了呢。总之,先去会会他再说。
一小时之后,修二便站在了虎之门附近的光和银行的接待处。当修二让接待处叫秘书室的加藤时,他还偷偷地深呼吸了一下。
十分钟左右后,加藤在电梯里现身,朝在接待处等待的修二走去。
“上次真谢谢您了。”加藤笑眯眯的,客气地打着招呼。
“承蒙款待。”修二也低头致意,“艺苑画廊的千塚先生说行长先生要见我,于是我就过来了。”
“啊,他早就跟我说过了。辛苦您了。行长也很期待能跟您见面。请。”
于是,加藤走在前,把修二引进电梯。加藤所按下的按钮是四楼。
“最近忙吗?”加藤在上升的电梯里问道。修二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对方的“忙吗”一语中似乎有影射自己行动的意味。
“不,也不是很忙。”
“是吗?不过,当一个画家可真好啊。不受时间的拘束,自由自在。”
加藤的脸上浮出热情的笑容。前几天这张脸自己在热海车站前才刚看到过,不知对方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车站前时,据修二的观察,对方似乎并未发现自己,不过后来自己跟新闻记者一起去大众餐馆的时候,热海支行的职员却频频来盯梢。或许对方的确在那时发现了自己去热海的事。
加藤说有自由的时间,也很难不让修二理解为他指的是可随意行动的意思。总之,修二无法把对方的话当成真心话来听。
加藤把他领进一间敞亮气派的房间。室内的装饰简约而精致。由于这里是支行,既没行长室也没干事室,这房间大概是用来举行东京的董事会议,或者是行长接见客人时使用的吧。加藤已经消失不见了。
修二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下来。往椅子上一坐,居然意外地有了胆气。他终于能以平静的心情等待不久即将现身的花房行长。
未过五分钟,花房行长便带着加藤走了进来。
修二一看坐在眼前的行长,立刻确认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果然就是在热海车站时与加藤待在一起的那个人。当时虽然只瞥到他坐进车里时的侧面,不过眼前的无疑就是那张脸。
他身子矮墩墩的,长着一张娃娃脸。耳鬓上夹杂着一些白发,不过却给这位年轻的行长平添了一些威严。他气色不错,眼角和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
“我是花房。”行长用平静而厚重的声音说道,“我以前就看您的画,还买了一点呢。当然是通过艺苑画廊的千塚了。后来也从千塚的口中听到些您的事。”
“拙作而已,承蒙惠购。”修二郑重地寒暄道。
“哪里哪里,是别有风趣。”说到这里,行长把胳膊搭在椅子边,稍稍挺了挺身子,“对了,您的画,我这里已经有了十件以上了。”
行长掏出烟,加藤马上打开打火机。
“行长,准确说是十二件。”加藤说着修二的画的件数。
“哦,已经有那么多了啊。山边先生,眼下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持有您那么多的画吧?”说着,行长吐了一口烟,笑了。
“多谢。”修二再次低头致意。既然对方对自己抱有如此好意,自己当然要致谢才是。
“想必也有其他人想要您的画吧?您最近是不是很忙了?”行长问。
“不,也不是那么忙。不过,艺苑画廊的千塚先生说让我继续画一些……”
“那是我求他的。我想趁着画便宜的时候稍微囤积一些。”说完,他再次笑了,“不过,如果我出手买画的话,其他人肯定也会跟着购买的。此前有过这样的例子哦。”
行长说到这里时,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加藤立刻附和起来:“没错,山边先生。行长对画很有鉴赏力。所以既然行长出手了,那您的画就不用担心了,行长已经不止一次让一些以前并不惹眼的画家画作一下子流行起来了。”完全是秘书所特有的完美奉承。
“对了,山边先生。”行长似乎有点嫌弃加藤多嘴,摆了摆手,“今天把您叫来不为别的,是想请您画一幅风景画。”行长注视着修二的脸。
“风景画?可以,您是要很大的那种吗?”
事情完全出乎修二的意料。此前他一直在胡乱猜疑花房行长想见自己的目的,没想到对方竟是以一个绘画爱好者的身份来订画。现在自己仍不能大意。但无论是高森前支行长的事情、玉野文雄的事情,还有普陀洛教团的事情,行长都似乎没有要提起的样子。
“这个嘛,八十号到一百号左右如何?”行长说道。
“一百号?那可是相当大的呢。”
“要不试试?当然,我知道材料费以及其他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些我可以事先垫付。”
“这些倒无所谓……这幅风景画,有没有特别指定的场景呢?”
“是有点小要求。”
说到这里,花房沉默了一会儿,品味了几口香烟。
这时,修二忽然对花房行长这张脸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并非因为在热海车站看到过他,而是更近距离,并且似乎最近才刚画过一张同样的脸的感觉。到底是谁呢?应该不是肖像画那种正式的画,而是一种更轻松的速写。
可是,他却无法一下想起来,因为他最近并没有以人脸为模特画过画。如果非说有的话,倒是有一个女的。在听了别人的描述后,自己根据印象画成的萩村绫子的脸。那是一张双眼皮的脸。可是,花房的脸却与此完全不同……
花房行长并未在意修二的疑惑,仍微笑着继续。
修二一面回答,一面频频在记忆中搜索。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画过那张跟花房相似的脸呢?
“事实上,这张画并不是我想让您画的。”花房行长的声音从修二的耳边掠过。
“哎?也就是说,是别人的订购?”
“没错。我正要跟您说呢。”
行长停顿了一下,端起眼前的茶杯。
看着他低下头的脸,修二终于寻找到了那模糊记忆的根源。不过这个答案让他大吃一惊。
上次画的不是姐姐的儿子良一吗?
修二在小外甥的纠缠下给他画汽车时,忽然对那张稚嫩的脸产生兴趣,于是就画了三四张速写。现在的花房行长低头取茶杯的脸,竟跟当时一点不听话的外甥的脸重合了起来。行长那脸某处跟外甥的一样,竟有相似的特征。
如此说来的确很像。修二像是获得了重大发现。他想,花房行长若是有孩子的话,或许也长得与外甥的脸很像吧。
不过,这终究只是偶然而已。虽说世界上几十亿张面孔全都不一样,但既然长在脸面上的眼、鼻、口的布局都一样,面部的部分之间存在相似性也是必然的。
“怎么办呢,山边先生,风景画还是必须得写生才行吗?”
行长放下茶杯扬起脸来。由于刚才的发现,修二觉得那脸跟小外甥的越发相似起来。
“最好还是通过看实际的景色来写生。”修二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不看实景单凭想象也能画出来吧?”行长说道。
“您说的是想象画吗?如果有主题的话,倒也未必画不出来,不过我要一些构思所需的资料才能画。”
修二猜测是不是那地方太远画家去不了,所以对方才提出不依靠写生的要求呢?如此说来,那风景或许并不是国内的吧。若是国内的话,作为订购如此大作的人,一定会安排画家旅行。所以,说不定是外国的景色。
“倒也是。没有构思的话,画也无法作成啊。”行长兀自点点头,又说道,“给点提示的话,应该能凭借想象画出来吧?不过这样一来,就演变成画家想象力的问题了。”行长笑道。
“这样倒也不是不能画。不过,若完全凭空想的话有点难。一旦画家的空想与订画人的期待差距太大的话,恐怕画出来的东西很难令订画人满意吧?”
“那就只好请您仔细问一问对方的意向,好好跟对方谈谈了。”
“明白了。我也不能担保能不能成,总之,先直接听听对方的想法再说吧。”修二说道。
“是啊,那就这么办吧。”花房行长再次端起茶杯啜饮起来。
一旁的加藤秘书从刚才起就一直旁听,一副随时待命的架势。如果行长有什么吩咐的话,只需一个暗示,他似乎随时都会起身。
修二等待着花房喝完茶。他在等要订购这幅大作的人的名字。
既然是由银行行长介绍来的,那对方一定是具有相当地位的有钱人。也许是行长的私人交际,也许是业务上的往来,但无疑会是高层次的人。
或许对方找行长打听认不认识合适的画家,而酷爱画的行长觉得修二不错,于是便推荐他了吧。在价钱方面,当对方提出要名家以下、将来有前途的新人后,这桩生意便谈了下来。
对一个年轻画家来说,这可真是烧了高香的好运。
花房行长终于喝完了茶。当他扬起脸来与修二四目相对,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我要给你介绍的……”行长从眼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是个宗教团体。不知你知不知道?它是本部设在真鹤的普陀洛教。是那个普陀洛教团委托我的。”
修二一愣。行长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这个教团吗?”
“只知道名字。”修二有些语无伦次地答道。
“是吗,果然啊。”行长点点头。那点头的方式让修二莫名其妙。
“因为它是个有名的教团,我记得曾在报纸和杂志上看到过。”修二马上补充道。
热海的事,东京支部的事,还有自己追查去世的高森前支行长的事,他也不清楚花房知不知道自己这一切的行动。可以说在此之前,他只是仅凭想象在唱独角戏。他不知该如何理解花房为何突然介绍普陀洛教来订购风景画大作。修二失去了方向。
“普陀洛教在初代教主时期发展空前巨大,当时轰动一时。所以你知道也很正常。”行长在话语上认可了修二的回答,“他们委托我给推荐一名画家。于是我就擅自做主,选定了你……”
“深感荣幸。”修二低头致意。
“尽管我听了对方的大致意向,不过我觉得,与其让我来转达给您,还不如让您直接问问对方的好。一是我怕传错了话不好,再者,倘若在画的构思及其他方面误导了您那可就麻烦了。”
“是吗?他们要的风景画,是普陀洛教本部所在的真鹤的景色,还是取景本部的建筑物之类呢?”
“不,不是这样的。刚才已经说过,他们要的是想象画……”
“啊,是啊。”修二忽然想了起来。
“也就是说,是一种宗教画。”行长说道。
“宗教画?”
“对。毕竟普陀洛教团是宗教团体嘛,肯定是与此有关的画。既然是普陀洛教团本部委托的,想必不会是日本或世界的名胜地。”
“如此说来,是要画那种基于教义的圣地之类了?”
修二的脑海里浮现出从东京支部所得到的那小册子里的插图来。
——一个四面被海包围的岛。岛上高耸着灵山,山腰间漂浮着祥云;山谷里奇木繁茂,叫不上名字的美丽鸟儿四处飞翔;大海里是成群的漂亮鱼儿;山路的尽头则耸立着宏伟的寺院。
这是南宗画<sup>【5】的构图,并不适合以油画表现。在西洋的宗教画中,风景只是人物的背景而已。在南宗画中,山、树林、平原和泉水在从天边一角射入的数条光线中,被柔和淡雅的色调朦胧地勾画出来。这种云雾缭绕的氛围能表现出一种神秘感,但却不及东洋宗教来得庄严。西洋的宗教画注重明暗,东方的宗教画则是用云雾来烘托。洋画重视的是视觉上的说明性,而东洋画侧重的是冥想性。
若以油画来展现普陀洛山,那画面便会倾向于说明性,会成为一张滑稽的写实画。自己不擅长这种画。
若在平常,他当即就会拒绝,不过现在修二却拿出了勇气。就算绘画失败,能接近普陀洛教团的中枢也有价值。
“圣地?”花房行长微笑着追问道,“你知道普陀洛教圣地的事?”
“不很清楚,不过以前我曾得到过一本教团的小册子。里面说,普陀洛教是观音信仰,自古以来她的圣地好像在印度还是中国的南海。”
修二觉得,若是过于隐瞒自己去过东京支部的事情,或许以后反而会生出一些麻烦。何况自己今后还要与本部的人见面,那就更不能隐瞒了。
至此,修二认为自己已抓住了打听普陀洛教跟光和银行关系的机会。对方就是行长。这机会实在难得。
“行长先生是普陀洛教的信徒吗?”
听他这么一问,花房未现惊慌,而是报以一个平静的微笑。
“不是,我并不是信徒,不过我跟那个教团有业务上的来往。”
行长回头扫了一旁的加藤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加藤顿时在眼角浮出笑意。面对修二的提问,二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下微笑。
“是这样的,”行长把眼睛移回修二,“我们开银行的,总是把眼睛盯在有钱的地方。老百姓不也是这样吗?银行总是会怂恿人们去存款,银行界拉存款的竞争相当激烈。像普陀洛教那样的组织,开银行的能不盯上吗?”
“……”
“和其他的宗教团体一样,那个教团也握有大量来自信徒们的钱。大笔的捐赠,还有信徒们每月的会费等,那儿的钱多得都满地流油。毕竟这个教团在全国有数十万的信徒嘛,每天钱都会从各支部或者直接从信徒那里汇来,简直就像印钞厂一样。因而,不论哪家银行都想同普陀洛教本部做交易。为此,当初还展开了激烈的竞争。我们当时的会长还在做行长,他给那教团的初代教主做了大量的工作,早早地就把支行开到了热海。支行开到离真鹤不远的热海后,因为那儿到处都是酒店和旅馆之类的,还能参加与其他银行的拉存款竞争,可谓是一举两得。因此在业务上,我们银行与普陀洛教团非常亲密。我不是信徒,但在生意上,我无法不向教团作一些倾斜和偏让。”
这是完全正当的理论。听起来毫无不自然。
而修二当然并不会因此而相信这一点,毕竟与光和银行相关的事情太多了,让他无法打心底里认同。并且那些事情全都与普陀洛教有关,行长的解释无非是对谁都可以说的不痛不痒的话。
纵然知道这是对方为了隐瞒某些内情所作的正当化托词,但为了接近教团,修二必须要去见一见行长所说的那个介绍人。一直以来的谜团或许就能从那里解开。
“知道了。”修二回答着,越发下定了去真鹤的决心,“这两三天我就去一趟普陀洛教团的本部,我到本部去找谁好呢?”
行长点点头,朝加藤扬扬下巴。
此前一直静静地等在那里的加藤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信封递给行长。
花房从未封口的信封里取出一张名片来:“这是我的名片。我把介绍信写在上面了。您要见的人的名字也写在了名片的上角。请您仔细看一下。”说着,行长把名片连同信封一起递给了修二。
“多谢。”
可当修二接过名片将视线落在上面的时候,他差点叫了起来。
只见行长名片的左上角用钢笔写着几个字:
玉野文雄 先生
修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拼命地控制自己,尽量不让行长看出自己震惊的神色。
“这位先生……”修二连声音都变了,“是普陀洛教本部的人吗?”
“没错。他是本部的宗务局宗务主任。”
听到这一句,修二已是哑然失态。
虽然修二早就猜想到玉野文雄极有可能就隐藏在普陀洛教的本部,不过他却做梦都没有料到,玉野竟是本部的宗务主任。
而且比起这些来,如今更令他吃惊的是,玉野虽然被眼前的花房行长搞垮了生命保险的代理店樱总行并遭到驱逐,但竟然跟花房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这完全倾覆了修二此前构筑起来的想象。
迄今为止,修二一直坚信玉野对花房行长抱有反感与敌意,姐夫被杀的案子或许也是由于花房的关系。他一直认为玉野是察觉了这种危险才隐藏了起来的,同时玉野也一定在悄悄地对花房实行某种报复。可是自己这所有的推测都因这张名片上的事实瞬间倒塌了。以前向加藤询问玉野的事情时,他口口声声回答说“不清楚”,没想到他竟能掩饰得如此高明,简直就像他真的不清楚似的。
修二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与花房行长分的别,又是如何离开光和银行东京支行的了。混乱的大脑让这些都变得模糊。
修二只记得后来与花房行长的问答。
——您跟玉野文雄很熟吗?
——当然很熟了。所以才会介绍你啊。
——最近见过玉野先生吗?
——经常见。
——玉野先生平时生活在教团本部里吗?
——是的,那里有教团直属的干部住宅。
——那么,他太太也一起待在那儿吗?
——当然待在那儿了。
“欢迎光临!”
忽然,一声响亮的招呼冲进修二的耳膜,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走进了艺苑画廊的店内。
千塚从里面走了出来。
“啊,欢迎。”
他眼角堆起皱纹,露出黄色的牙齿朝修二笑了起来。今日的千塚似乎心情不错。在平时,他肯定会待在里面的办公室,若是有修二级别的画家来访,他便会傲慢地叫对方进来。可现在,他却主动迎了出来。
莫不是店里又来了冤大头顾客?修二打量了一圈店内,拥挤不堪的画框前没有一个客人。
“这边请。”
千塚拍着修二的后背把他往里领。他最近有些发福,臀部像中年妇女那样有些松弛。
“上茶。”千塚朝女店员吩咐了一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烟准备递给修二,但修二掏出了烟斗,于是他便把香烟叼在了自己嘴里。
“跟花房行长见过面了吧,怎么样,印象如何?”千塚立刻询问起结果来。
“非常感谢您。我这就给您说说……”
修二吐了口烟。花房给自己介绍了订购大型作品的普陀洛教团。汇报这件事时,修二觉得必须留意千塚的反应。
千塚的脸上最近似乎陡然增加了一些威严。也许是因为他作为画商同行中的元老正越发受到敬重吧。在年龄方面,他也越发具有了一家大店之主的风貌。最近的绘画业似乎正悄悄地掀起一个高潮,画商增加了,虽然也不乏一些生意失败的关门歇业者,但能做到艺苑画廊这种程度就十分安定了,所以千塚的脸上也现出安详的神态来。
出于职业习惯,修二一面交谈,一面在心中描绘起千塚的那张脸来。油光光的宽额头、微微下垂的粗眉毛、一笑起来就会眯成一条线的三角眼、粗肥的鼻子、厚厚的嘴唇、正中央凹陷的下巴……无形的铅笔在他的大脑中飞舞。
这种内心的素描让修二不禁想起了外甥良一与花房行长的脸型相似这件事来——良一跟父亲很像,所以良一的父亲,即修二的姐夫依田德一郎与花房行长的脸也很相像……
人的脸虽然各种各样,但大致上可分为圆脸和长脸两种,细分的话又可以分成几个类型。在画人脸时,一般来说会先确定其所属的类型,然后再在上面增添对象的特性。即使要描摹乍一看很复杂的脸型,若采用这种方法也就不难画了。
千塚的脸就跟花房与姐夫的脸完全不同。
玉野文雄会是什么样的脸型?自己已根据姐姐及其他人的描述画了一张萩村绫子的印象图,后来又见了她本人。但玉野到底是什么样的脸型呢?自己从未具体听说过。而这个玉野,再过几天自己就要去一趟真鹤面见他了。
听到玉野是普陀洛教团的干部时的冲击至今仍未从修二的心里散去。玉野的事情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即使在跟千塚谈话时,他也不时走神。
“你们有没有谈到催你画画的事情?”千塚问道。
“啊,岂止这些,他还给我介绍了订画的主人呢。”修二边说边拿下烟斗。
“订画?怎么回事?”千塚有些诧异。
“咦,行长没有把这事告诉千塚老板您吗?”
“从未透露。”
为什么花房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千塚呢?修二实在是纳闷。一般这种事都会通过中介的画商来运作的,虽然花房只是单纯作介绍,可即使如此也应事先跟千塚打声招呼才对啊。或许花房打算事后再跟千塚说吧。反正不管怎么说,来自普陀洛教团的订画都要通过艺苑画廊。
修二把花房说的话告诉了千塚。
“哦,普陀洛教团?”千塚垂下眼想了想,立刻又抬起头来,“大概行长是想在告诉我之前先探探你的意向吧。具体情况他回头肯定会告诉我的。”千塚好像在说服自己似的说道。
“我想也是这样吧。”因为觉得对不住千塚,修二如此答道。
“八十号到一百号可是一件大型作品啊,价钱方面你是怎么说的?”
由于事关自己的生意,所以千塚似乎有些担心。他自己也不希望订画人与画家直接接触,加上他也一直认为他有权利左右画家的交易,更无法容忍自己被晾在一边这种尴尬情形。
“我想把这些全部交给您。”修二说道。
“在钱的方面你也很难向对方说吧。没事,我来替你交涉。”千塚点点头。
“虽然这是经花房行长介绍的,但我想花房先生一定会把这件事交给您处理的。”
“当然,花房行长收集的画都是我给办理的呢,尤其是你这种情况,行长一定会跟我商量的。”千塚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烟,“你说普陀洛教团?那儿有的是钱,最好要价高一些。”他淡淡地笑道。
千塚的脸型与花房完全不同——修二仍在心里进行着他的速写。
“千塚先生很熟悉普陀洛教团的事情吗?”修二问道。
“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倒是听到过一些传言。听说是一个富得流油的教团。”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信徒,不过如果据此就下结论似乎还为时过早。新兴宗教的教徒往往会不好意思告诉别人自己是信徒。
“虽说花房行长跟普陀洛教团很亲密,不过这恐怕也只是在银行的业务上吧。他没很关注教团吧?”
“应该只是在业务往来上。毕竟普陀洛教团对光和银行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吸储来源。作为银行,他们也必须要取悦客户。光和银行多少会与教团套近乎,可那终究还是为了生意。我很难想象那位花房行长会跟教团有更深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