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朝野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皇宫还是那个皇宫。
翟车入宫,行过一条条她无比熟悉的道路,那些她长大的地方,她曾经带着陈煜肆意玩耍的地方,以及他们重新成为这里的主人后,被前呼后拥着走过的地方。
红墙,绿瓦,朱漆。
仿佛记忆中的日子只是昨天。
车马一路往北行去,直到抵达未央宫正门前。
「盛姑娘,到了。」黄喜亲自为她掀开帘子,毕恭毕敬,「这是您的住处。」
谢斐有跟她提起过,她死后的第二年,陈煜下旨重建了未央宫。如今她抬起头,瞧着眼前这座巍峨的殿宇,明明和从前别无二致,却又好像一切都不同了。
——倒也并不是完全一样。
最高处多了一座楼阁,飞檐翘角,很是醒目。
「那是什么?」盛云霖问道。
「那是摘星台,观星用的。」黄喜答道,「盛姑娘若感兴趣,一会儿可以上去瞧瞧。」
盛云霖点点头。
掌天时星象是钦天监的事儿,盛云霖一向不大信这个,倒是不知道陈煜何时对观星感兴趣了。
她下了车,两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候在了宫门口,正是徐尚宫和兰草。
瞧见她的那一瞬间,兰草便目光惊愕,下意识想要上前,却被徐尚宫拉住了手腕。
盛云霖的目光闪烁一下。
黄喜似乎预判到了兰草的动作,立刻道:「这位便是武安侯府的三小姐了。」
兰草尚在怔忪之中。
黄喜接着对盛云霖介绍道:「盛姑娘,这二位分别是掌管宫中女官的徐尚宫娘娘,和未央宫总管兰草姑姑。二位都是宫中的女官,是皇上特意点了来侍候您的,也是怕普通宫女侍奉不周,怠慢了您。」
「臣女多谢皇上的恩典。」盛云霖道。
「那奴婢便先回皇上身边伺候着了。」黄喜道。
「有劳公公。」
徐尚宫引着盛云霖入了未央宫内。这里面的一花一木都是按照原先的模样所设,盛云霖便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但还是摆出了一副初次来此的样子。
兰草挨个儿给她介绍途经的宫室,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面容。
盛云霖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们一路从外宫走入内宫,路过了必经的披芳殿。
「这里原是我家殿下处理政务,会见大臣的地方。」兰草哑声道,「盛姑娘知道的吧?未央宫是陛下为您的堂姐,也就是镇国长公主所建的。」
「知道,后来被一把火给烧了。」盛云霖的目光平静,「既然人已经不在了,为何又要重建呢?」
兰草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道:「皇上怕殿下的灵魂想要回来时,却找不到家。」
「……」
兰草接着道:「这儿的陈设永远按着殿下在世时的模样摆放的。重建之后,皇上每旬都会有两日住在这儿。」
盛云霖停下了脚步。
她的眸光微动,声音发涩:「现在怀念,又有什么用呢?」
「……是你吗?」兰草忽然发问。
「……」盛云霖没有接话。
「你的神情、动作,甚至对这座未央宫的反应,都在告诉我,是你!你真的不肯认我们吗?」
「好了。」徐尚宫终于开口了,「兰草,不要太过失礼了。」
盛云霖抿了抿唇。
「盛姑娘,兰草只是过于思念旧主,这才说了些胡话,你莫要怪她。」徐尚宫还是一如既往地挺直着背,从容淡雅,「皇上前朝还有些事,若盛姑娘等得无聊,我可以陪姑娘下下棋,权当解闷了。」
盛云霖微微苦笑。
徐尚宫这个人……嘴上说着兰草荒唐,却不过是换了个方式,想要试探她。
「我不会下棋。」盛云霖最终道。
天色渐暗,盛云霖独自伫立在摘星台上,看着落日一点点沉了下去,余晖笼罩着整个皇宫,雁翅振过,橙红色的云霞渐次流淌。
徐尚宫抱着一个孩童走了上来。
孩童不到一岁,尚不会说话,乖乖地在徐尚宫的怀里趴着,大大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
盛云霖疑惑地转过头:「这是……?」
「皇长子。」徐尚宫道,「陛下吩咐,抱过来给您看看。」
「……」
时间过得好快,她居然都有小侄子了吗?
盛云霖有些发蒙,却还是接过了小孩子:「他叫什么名字?生母是谁?」
「陛下为他取名『若华』,生母是章贤妃。」
「皇后呢?」
「皇后一直无所出,是以贤妃娘娘一直有避着皇后。」
「嗯。」
盛云霖仔细打量了这孩子的眉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居然觉得有点儿像先皇。
可能真的是错觉吧?毕竟还没长开呢,这会儿哪能看得出来呢?
如果舅舅、舅母泉下有知的话……
如果现在,爹、娘、舅舅、舅母他们都还在世,也已经老了吧?也会有孙辈承欢膝下了。
她忽然发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上一次她抱着舅舅的胳膊跟他撒娇时,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若华在她的怀里,用白嫩嫩的小胳膊抱着她,冲着她笑。
「他似乎很喜欢你。」陈煜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参见陛下。」徐姑姑道。
盛云霖回眸转身。
她亦抱着若华行礼:「臣女参见陛下。」
陈煜身着明黄常服、头戴冠玉,那凌然的气质似乎被尽染的夕阳抹平了几分,变得柔和起来。
「……不必多礼。徐尚宫,你把若华带回贤妃宫里吧。」
「是。」徐尚宫从盛云霖手中抱回若华,又退了下去。
终于,这摘星台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盛云霖平静地看着他。
其实从今天决定跟随黄喜入宫起,她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如果陈煜非要她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她未必一定要瞒下去。
反正她也瞒不住。到底相处得太久了,一举手一投足,都和过去的习惯别无二致,就连兰草和徐尚宫都能觉察出不对劲之处。
可陈煜却没有提这些。
他站在摘星台上,面向整个皇宫,一只手负于身后,对盛云霖道:「司天监掌天时星历,古往今来的帝王无不在意司天监所言,不过朕的阿姊是不太信的。当初陈焱篡位时,曾命司天监算过,说是帝星正盛,影响他的星宿都已经陨落完了。是以,他虽然没有找到我的尸首,但坚信我早以死在了宫变那日。但事实上,我和阿姊好好地活在了掖幽庭里。」
「司天监也不过是逢迎罢了。」盛云霖道。
「是啊,所以朕的阿姊不信,朕也跟着不信。若不是有些旨意颁布下去时,需要借司天监夜观星象所得的名义,朕也不必留着他们。」陈煜道,「……可是三年前,朕却忍不住问司天监丞,能不能看出朕的阿姊在哪儿。」
「……」
「监丞说,长公主虽然摄政,但终归不是帝王,没有帝星,所以他也不知道哪颗星星会代表阿姊。朕只好建了这摘星台,亲自在这里看斗转星移。朕想,阿姊的星星,一定会很明亮吧?」
「斯人已去,星辰也会陨落的。」盛云霖望向天空。
太阳已经彻底地落了下去,深蓝与黛紫糅合的夜幕逐渐降临,月亮攀升上来,四周环绕着点点星辰。
「贤妃怀孕时,朕一直期望是个女儿。」陈煜苦笑道,「当时她倒是惊慌得很,以为朕是厌弃了她,抑或者不希望她有个皇子。其实朕只是觉得……可能是阿姊回来找朕了,托生成了朕的孩子。」
盛云霖不由得叹了口气。
陈煜这样说,后宫的嫔妃怎能不多想呢?
「后来朕才发现,并不是她回来了,是朕空欢喜一场。」陈煜回过头来,看向她,眼睛里似是带着泪,「不过,就算是她回来了,大约也不愿来找朕,更不愿认朕。」
盛云霖的心里蓦地一疼。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当初会变成那个样子?
他们四目相对,锥心刺骨的疼痛深埋在双眸之中。
陈煜哽咽道:「我一直很想告诉她,我从来就没有不信她。」
他换了自称,就像曾经对盛云霖说话时那样。
「我这辈子几乎没有违逆过她的意思,就那么一次,希望她能意识到我已经成熟了,不再需要她的保护,可以独当一面。我希望她看我能像看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孩子。
「所以,我用了最愚蠢的办法。
「我把她禁足在了未央宫,还对她说,她该好好休息一阵了。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好。
「我知道我身上背着很多的责任,不可以任性,不可以过多地展露情绪,不可以凭借自己的好恶做事……唯独这一次。
「我只是希望她多看我一眼……会发现,我已经长大了……」
他到底该怎样才能说得出口呢?
那深埋在心底的、日益痛苦的爱意。
「可霍家那对父女,在朝堂上造谣她不愿放权、意欲谋反,又在宫中说我因迟迟没有亲政,与她不睦,进而厌弃于她。我太想在她的面前证明自己,刻意不再前往未央宫,甚至没有注意到宫中发生的一切。等到我发现时,未央宫已然付之一炬。」
盛云霖闭上了眼。
一字一句,宛若尖针刺进她的心脏。
痛苦极了。
「我知道她不会原谅我的。可我亦深知,她无比厌恶陈焱那般浑浑噩噩度日、又不断寻找华阳公主替身的样子。我不想再见到她的时候,还被她讨厌。可能只有到了若干年后,四海升平,江山有继,我才能允许自己去找她。」
年轻的帝王终于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确实配不上她。」
他就那样站在那儿,背后是漫天的星辰,他却孤零零的,孤单得连星星都要坠落。
陈煜确实如承诺的那般,次日便将盛云霖送出了宫。
彼时正是下朝的时刻,谢府的车马停在了宫外,直接从黄喜那儿接了人。谢斐见盛云霖神情颇有些恍惚,却也没问,只是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来,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
谢珏坐在他俩对面,道:「小嫂嫂,皇上是不是想念长公主殿下了,才找你进宫说话的?」
「差不多吧。」盛云霖应道。
「他今天早上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谢珏道,「惊世骇俗。」
「什么事?」盛云霖依旧神色恹恹。
「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谢斐道,「皇上提了册封太子一事。」
盛云霖蓦地抬头。
「并非我之前有意瞒你,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此事。皇上今早在朝堂上说,昨夜长公主给他托了梦,梦里称皇长子有惊世之才,堪当太子之位。」谢斐的目光颇有些凝重。
谢珏补充道:「我哥三年未归京,皇长子出生也就是八个月之前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很正常。何况当时皇上似乎对这个孩子没有那么喜欢,甚至皇子出生后还有些失落,所以大家也没太敢议论这件事,平时都不怎么提。」
「我昨天见到那孩子了。」盛云霖道。
「是吗?」谢珏一惊,「如何?」
「看不出什么惊世之才。」盛云霖回忆了一下,「就还挺爱笑,也不怕生。」
「所以,你是说,昨日皇上让你见了皇长子,今日就借长公主托梦的名义,提出要封太子?」谢斐的神情更加凝重了。
谢珏亦蹙眉:「很奇怪啊。皇上明明算不上特别喜欢那个孩子,怎么突然就要封太子了?」
「不知道。」盛云霖摇了摇头。
总不能是因为那孩子见她第一眼就挺亲厚吧?
陈煜之所以会表现出对若华的「不甚喜欢」,一小半原因大概是因为那些荒谬的期待落了空,更多的则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在霍琬的眼皮子底下出生的皇长子,只有遭受父亲的厌弃,不被朝野上下议论,甚至连远在京城之外的谢斐都没听过,才有可能在这深宫之中好好地活下来。
盛云霖也不知道到底谁更可怜。仔细想了想,她自己都没人可怜,还是不要瞎去可怜别人了。
马车行至谢府门口时,谢珏下了车,谢斐则继续送盛云霖回澈园。
轿厢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盛云霖靠上了谢斐的肩,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谢斐还是没忍住问:「皇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三年前的旧事。」盛云霖道,「就是未央宫大火的事儿。」
「……你自己怎么想的?」
「没想好,但我还没有原谅他。」盛云霖玩着谢斐修长的指节,目光却不是很聚焦,「我现在就想跟你待一块儿,等把霍家端了,我就再也不管这些烦心事了。」
「嗯。」
「朝堂内外都安排好了吧?」
「宫中禁卫军最近以演武为名,正加紧操练;影卫所也已经在京城四周各县安插了人手,一旦有异动,立刻朝天空发出信号。」
「好,那咱们守株待兔便是。这也是我这个当姊姊的,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你决定就好。」谢斐静静地看向她,目光深沉。
不知道为什么,盛云霖觉得今日谢斐看向的她的眼神和往日有些不同,对她说的话也有些不同。
「谢斐,我都要委屈死了,你快抱抱我。」盛云霖朝他撒娇。
如今一见到谢斐,盛云霖就觉得自己变娇气了。可是无论她什么时候,提什么要求,谢斐总是会回应她。
谢斐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侧脸。
「你还在对他抱有什么幻想吗?!」中年男子厉声问道。
屏风之后,身着凤羽锦绣华衫的女子跪在地上,双手握拳,眼泪无声地落下。
「女儿不敢。」
「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时间,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如今封了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当太子!你还在后位上坐着呢,他就这般打你的脸!你还觉得他对你有什么夫妻情分?!」
「女儿知错了。从此以后,女儿再不会对他有半分留念!」
说罢,华衫女子重重地磕了个头。
谢斐因大婚,告假休沐三日。
明日便是谢府迎亲的吉日,宣大夫人一了心中所愿,请帖撒得满京城都是,京城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皆准备好了贺礼,就等着去谢府喝喜酒。
盛云霖在澈园试了婚服、头面和妆容,又详细核对了明日的流程。确保万无一失后,便让下人早早地熄了烛火,预备歇下。明日五更天便要起来梳妆,她可不希望自己脸上无精打采的。
希望今晚有好梦。
希望未来和谢斐在一起的每个日日夜夜,都有好梦。
……
她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
澈园并不大,夜里又静,是以门口的动静很容易就传到了内院来。虽然传过来时已然微弱,但她却依稀听出了是熟悉之人的语调。
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袭来,盛云霖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恐慌,急忙套上鞋子就往门外奔去。
门口的声音越来越大。
「殿下!殿下!你开门——!」
「快开门哪——!」
「有没有人?!到底有没有人?!开门!快开门!」
盛云霖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门外出现了披着黑色斗篷的兰草。她独自一人站在澈园的门口,手里提着灯,瞳孔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一见到盛云霖,她就丢下灯笼,死死拉住了盛云霖的手。
「殿下!我知道是你!救救皇上,救救皇上……」
盛云霖的心里瞬间就乱了。
她强撑着冷静下来:「你说慢点儿,他怎么了?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给皇上下了毒!皇上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
「……!」盛云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会……霍琬……她怎么敢!」
「一定是皇上立太子一事,把皇后逼上了绝路,皇后才痛下杀手。如今宫内都被皇后封了,奴婢拼死才逃了出来!」
盛云霖在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陈煜会说,必要时会逼霍玄承动手;为什么陈煜会突然间封太子;为什么陈煜会让人把若华抱来给她看……
——他竟是在托孤吗?
他逼的人根本不是霍玄承,而是霍琬。
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就算被封为太子,又如何能威胁到霍玄承?恐怕霍玄承早想杀陈煜,只是霍琬不愿。他要逼霍琬下手,这样一来,皇帝濒死,太子年幼,霍玄承才会光明正大地造反。就算不造反,也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把自己的性命豁了出去,然后把孩子托付给了她和谢斐。
好啊……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好皇帝!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顾惜!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他?这种把命豁出去赌的事儿,她分明也做了不止一次。
「走,我们立刻回宫!」盛云霖拉着兰草进了内院,她迅速换上外衫,去马厩牵了马,朝宫门奔去。
夏夜的风在她的耳畔呼啸而过,整个世界只剩下疾驰的马蹄声,与她胸腔里如鼓点一般的心跳。
陈煜……陈煜不能死!
她还没有原谅他!
一道闪电刺穿了夜幕,紧跟着,闷雷声轰隆隆地传来。星月皆隐没在了漆黑的云层之中,不见踪迹。
盛云霖骑着马,在皇宫门口停驻。
守门的禁卫军将长枪交叉成十字,高声道:「何人夜闯宫门!」
「大胆!」兰草翻身下马,扯开了斗篷的帽子,「你们连我也不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