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局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回去的路上,盛云霖一不小心崴了脚。
其实也不是很严重,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注意低头看路。可即便如此,谢斐还是把她一路背回了澈园,又叫了郎中上门替她查看,确认没伤到骨头才算完。
郎中留下了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谢斐亲自为盛云霖涂上了,药膏凉凉的,裸露的肌肤在夜风中有些微痒。
盛云霖嘀咕道:「没那么夸张啊。」
「别动。」谢斐道。
盛云霖低低「哦」了一声。
她的脚踝被谢斐捏在手里,明明涂过的地方很凉,脸上却有些发烧。
澈园的门房敲了门,来问谢斐要不要替他备车。
谢斐正欲回答,可抬起头来的瞬间,却发现盛云霖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他突然失笑,对着门外道:「不用了。替我去谢府传个信,就说盛姑娘脚伤了,叫了郎中来看,我需要看顾着。」
门房回道:「好嘞,小的这就去传话!」
听到了门房离去的脚步声,谢斐斜斜看了盛云霖一眼,低声问:「满意了?」
盛云霖嘿嘿一笑,凑了过去,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斐面色不改色道:「我叫人来侍候你沐浴。」
「你呢?」
「去住客房。」
「我家没客房。」盛云霖立刻道。
「打扫出一间来就是了。」谢斐顺势要走。
「你怎么这样!」盛云霖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在程家的时候我们还睡一间屋子呢,你也没让人家给你打扫个客房出来啊?」
她发脾气发得理直气壮的。
「公主殿下。」谢斐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我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了二十六天,你连二十六天都等不及?」
盛云霖的脸颊登时热了。
她觉得自己身为曾经的摄政长公主,上辈子光是名义上的男宠就有好几个,不该脸红得这么快、这么明显。
于是,她摇了摇谢斐的胳膊:「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聊聊天吗?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今天一天都巴巴地等着你过来。」
还补充道:「不信你去问澈园的下人,他们每一个都可以作证。」
那对亮晶晶的瞳仁里,似乎还染上了一丝委屈的情绪。
谢斐忽然就明白了回京的路上,盛云霖说的那些「哄人我擅长啊」「大家都很喜欢我」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真的很擅长哄人,而他也确实吃这一套。
最终,谢斐还是妥协了。
谢斐觉得自己可能是习惯性对盛云霖妥协。反正这么多年来她想做的事情总是能达成目的,就算他再担心、再不愿意,最终也还是会照着她的心意去做。
就像她和陆之渊的那场婚礼,明明自己不愿看着她以身涉险,却还是尽最大努力去云南调了兵,日夜兼程,才赶在她大婚之前抵达了京城。
那个时候她对自己那样客气,说服他去调兵的说辞恐怕早已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却不知道,只要她开了口,他就会去做。
自己确实拿她没办法。谢斐想。
他们之间那样疏离的时候,自己都没法拒绝她,何况是现在?
她那样笑语盈盈地望着他,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摇来摇去,对他撒娇。
——根本拒绝不了。
谢斐喊丫鬟来给盛云霖沐浴,还叮嘱丫鬟要注意她的脚踝,别让她滑倒了。盛云霖似乎真的变乖了,反复保证以后一定会注意看路。
谢斐回想了一下,自他认识盛云霖起的十五年里,这位殿下似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乖觉过。
感觉略有些奇妙。
就寝之后,盛云霖又说睡不着,抓着谢斐给她讲故事。
「我不会这个。」谢斐无奈道,「不然你找个话本来,我给你念吧。」
「随便讲讲嘛,你这三年云游四海,总有些见闻吧?曾经我在宫里睡不着,也差人讲故事给我听,什么江湖传奇之类的,听着听着就困了。」
真的不会越听越精神吗?谢斐想。
不过,他似乎注意到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谁给你讲传奇故事的?」谢斐问。
盛云霖:「……」
谢斐似乎轻轻「呵」了一声:「方宜之吗?」
盛云霖:「……」
沉默了一会儿,盛云霖讪讪道:「你居然记得他的名字?我只记得他姓方。」
是了,她的若干位有名无实的男宠之一,之所以被献进了宫,也是因为戏文话本写得颇有名气,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且人又嘴甜。
谢斐「嗯」了一声,不过语气似乎有些不善。
盛云霖觉得这事儿恐怕不是她随便撒撒娇就能过去的。
她试探性地问道:「你都知道的吧?其实我都是利用他们的。比如那个顾章清,名义上是王大人送进宫的,实际上七拐八弯的,真正背后的人是霍玄承。我有意让他读奏章给我听,其实他看到的东西,都是我安排好的,传出去的话也是。」
「我知道。」谢斐道。
「还有那个方宜之,打着给我讲故事和排戏的名义,写了不少影射朝堂的本子。他背后的人以为可以通过他来煽动我,奈何手段太低级了,反而能让我推断出他们都想对付谁。」
「嗯。」谢斐的语调亦是平淡。
见他一点儿别的反应也没有,盛云霖抓着他道:「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用的,我从来不干多余的事儿。」
夏夜蝉鸣阵阵,竹影半墙如画。
室内熄了烛火,榻上只剩下窗外洒落的泠泠月光。在这样的清辉之下,谢斐对上盛云霖的眼睛。
「可他们依旧陪着你。比我在你身边的日子,要多得多。」
盛云霖的心里忽然被揪紧了。
那些年……
那些年里,她以为谢斐是讨厌她的。
可他却连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名字都记得住。
……她到底做了多少让他伤心难过的事?
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滴落在榻上。
「怎么了?哭什么?」谢斐忽然有些慌乱,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惹她哭泣。
「对不起。」盛云霖抹了抹眼睛,「重活一辈子,好像变得爱哭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斐有些无奈。
他刚才不该说刚才那句话的。
「因为后悔。」盛云霖哽咽道,「当年没有发现你的心意,让你那么难过。我现在也特别特别难过,那会儿的我真是糟糕透了……」
「别说了。」
谢斐捧住盛云霖的脸,亲了亲她眼角的泪。
苦涩,微咸。
然后,顺着那滴泪往下,亲吻她的面颊,唇角,最终停留在唇上。
辗转反侧。
盛云霖环上他的脖子,抽噎着亲吻他。
她带着啜泣声的吻似乎有一种蛊惑的力量。
「啪——」的一声。
谢斐脑海里理智的那根弦,终是崩断了。
这个原本很温柔的吻进一步被加深,转变成了无节制的索取。他第一次那么粗暴地对待她,盛云霖的眼角微微泛红,可他糟糕的心思却来得愈发汹涌。
这样的良宵,这样的人。
他等了足足十五年。
曾经以为再也等不到了,却失而复得,也因此更让他视若珍宝。
他亲吻她的耳垂、锁骨、肩颈,也再度看到了她左肩上留下的疤痕。
谢斐轻轻地抚摸了上去。
那是盛云霖为了救他,替他挡下的一箭。
「……还是让你留了疤。」谢斐的语调有些哽塞。
谢斐还记得盛云霖背上的那些伤,那些她轻描淡写的疤痕,即便金枝玉叶地养着,也久久褪不去。
他很自责。他以为起码这辈子,他能保护好她。可他依旧没能做到。
盛云霖搂紧了他,对他道:「我心甘情愿的。」
她吻了吻他的发。
谢斐的手掌抚上她的背,抚过那对蝴蝶骨,顺着中间的脊柱线一寸寸往下。
肌肤相触的暖意袭来,盛云霖的身体微微一颤。
……
盛云霖窝在谢斐的怀里,只觉得浑身散架,四肢百骸都是软的。
可能是因为之前不止一次和谢斐同榻而眠,而谢斐的行为一直都非常君子,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
算了,都不重要,反正是她的人。
盛云霖抬起头,心满意足地亲了亲谢斐的下颌。腻在谢斐怀里的时光如此美好,她一点儿也不想动。
谢斐的手还在她光滑白皙的背部游走,盛云霖有点儿迷瞪地想着谢斐为什么会对她的背部那么感兴趣,又突然想起当初谢斐误入未央宫浴池的过往。
不过她觉得那应该不是原因所在。当时她背上全是疤痕,那么丑,谢斐恐怕也很难生出什么旖旎的想法吧?
不管谢斐介不介意,总之她自己很介意。
「还好,这辈子已经没有背上的那些疤了。」盛云霖道。
「……当初你伤得那么重,是怎么好的?」谢斐的声音有些涩然。
「有人喊大夫救我了。大夫留了药膏和纱布,天天涂天天换,我运气比较好,没有恶化。」
「兰草帮你换药?疼吗?」
「没有,那会儿我和兰草还不熟,是煜儿帮我换的。」
谢斐在她背上的手一滞。
盛云霖愣了半晌,这才惊道:「不是吧谢大人,当时煜儿才十岁,你连他的醋也吃?」
谢斐却根本没有理她,直接咬上了她的肩。
盛云霖嗷了一声,又紧紧抱住他,控诉道:「谢大人,你怎么这样!你都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还跟我算那么多年前的旧账!」
但控诉终归没什么用,最后还是被反剪了双手,溺进了一个绵长的吻中。
……直到最后哭着求饶。
她就算是哭着求饶,也还是要强调说:「谢斐,你不要太过分,从头到尾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你不能谁的飞醋都乱吃……唔。」
谢斐又用吻堵住了她没说完的话。
至少谢斐确认了一件事:上辈子的长公主,遇到天大的事儿也要咬紧牙关强行忍住,但这辈子的盛云霖,眼泪真的说掉就掉。
所以根本就不能信。
……
最后,盛云霖一点儿力气都不剩,枕着谢斐的肩、环着他的腰,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梦里还在念他的名字。
「谢斐……」
「嗯。」
「真是要命了……」
「……」她都梦见什么了?
「……好爱你。」盛云霖低声道。
谢斐忽然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里融化了一般。
他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也是。」
天还未亮,谢斐便已经起身更衣了。
「怎么了?」盛云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吵醒你了?」谢斐柔声问,「今天要上朝,你多睡会儿。」
「……官复原职?」
「嗯,今日皇上会下旨。」
盛云霖「哦」了一声,又闷头钻进了被窝。谢斐看她像个餍足的小动物那样贪睡,不由地轻笑出声。
她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但这样就很好。
小厮早已从谢府取回了他的官服。一品文官的绯袍仙鹤补服,乌纱帽,圆领衫,腰束绶带,这样的服制他已三年未曾穿戴过。澈园的丫鬟替他整理好了领口和袖边,镜中的人身子挺拔,气质清冷,却俊雅非凡。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唯一可以和霍玄承抗衡的太子太傅,终于要归朝了。
随着谢斐官复原职,江宁人士程凌击鼓鸣冤,状告江宁织造郎中贾诚以权谋私、欺压百姓,以莫须有之罪杀害程氏一家老小总计二十五口人。
不到十岁的孩子,冒着被打二十大板的风险,长途跋涉进京,为父兄鸣冤,字字泣血。
太和殿上,天子震怒。
「那孩子如今何在?」陈煜问道。
「回陛下。」谢珏站了出来,「已按规矩打了板子,收押刑部大牢,等候陛下处置。」
「先给他治伤。」陈煜的脸色阴郁,「邱志同!」
「微臣在。」刑部尚书邱志同出列。
「此案交由你们刑部主理。朕不信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会受人指使,诬陷朝廷命官!你给朕好好地审理此案!」
「微臣领命。」
谢斐和霍玄承并肩站在右侧上首的位置。
两位一品大员,不分地位上下。谢斐似乎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在朝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霍玄承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丞相。」陈煜坐在上首,气质凌然。光影恰好掠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在那挺拔的鼻梁处一分为二,一边明、一边暗,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他缓慢道:「朕还记得,当初是你举荐贾诚为江宁织造郎中的吧?」
霍玄承一脸痛惜:「若贾郎中真犯下此罪,老臣自然难辞其咎!还望皇上不要顾息老臣的颜面,从严处罚!」
「朕不是这个意思。」陈煜微微一笑,「人是会变的,有些事情,和所处的位置亦息息相关。有些官起初不贪,但肥差干久了,可能就变了心境。以丞相之贤,举荐贾诚时,必然也是为了替朕分忧,朕亦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需要细细审过。只是,从外人的角度看,丞相难免和此案有些许联系,还是避一下嫌比较好,此案全权交由刑部便是了。」
「陛下果真周全。」霍玄承恭敬道,「老臣自愧弗如。」
陈煜独自在这朝堂之上和霍玄承周旋了三年,早就明白,霍玄承是那种油滑的老狐狸,惯会把自己摘个干净。
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引诱他,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肃穆。明明已是夏日了,却蓦地生出了几分寒意来。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负手立于檐下,谢斐在宦官通报后入殿,正瞧见陈煜伫立在那里,脸上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竟像是落寞。
「太傅来了。」陈煜拉住了要行礼的谢斐,「不必多礼。」
「三年未见,陛下沉稳了很多。」谢斐道。
「朕就当是太傅夸奖朕了。」陈煜苦笑,「你不在的这三年,朕在霍家身上可是吃了不少的亏。」
「霍家积累深厚,党羽众多,陛下与霍玄承周旋,定然辛苦。」
「……朕只是怕愧对阿姊。」陈煜忽然道。
「……」谢斐沉默不语。
「太傅,朕知道你为什么辞官。」陈煜的目光中似乎有着无边的寂寥,「朕对自己也很失望,无数次就想随阿姊而去了。但朕知道,朕不能这样做。朕不能当一个胆小鬼,丢下一堆前朝的烂摊子就走了,否则到了地下,朕也没有颜面去见她。」
谢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年前,他们并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些。或许是当年陈煜差点要发疯,近一个月没去上朝,一直到谢斐离开京城,他们都没有机会去谈这件事。
月余后的某日,陈煜突然就上朝了。
他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是以朝臣们还以为今日如昨日一般。谁知年轻的帝王一宿未睡,到了五更天时,一个人静静地来到了太和殿上,问身边的大太监:「人呢?都给朕叫来。」
他的声音空幽幽的,让黄喜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