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钟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今生)
谢斐出现在小院门口时,盛云霖还捧着一份奏折,兀自怔忪着。
宣夫人似乎并不惊讶。她柔声问道:「你们都聊完了?」
「是。」谢斐颔首。
「正好,我们也聊完了,你便送三娘子回客房吧。」宣夫人道,「我想,你们也有正事要谈吧?」
「确如母亲所言,此次回京,是有一件棘手的案子要调查。」谢斐亦没有避讳,「此案牵涉甚广,还望母亲照应好家里。」
宣夫人点点头:「必要时,我会提前带全家回乡祭祖的。」
盛云霖放回了那折子,郑重地行了一礼:「给大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实属过意不去。」
她明白宣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只靠简单的推测,便知道他们所行之事非同小可。但宣夫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坐镇后方。
宣夫人托起了盛云霖:「以后都是一家人,自是要共进退的。」
告别了宣夫人,谢斐带着盛云霖往后院走去。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在后花园的回廊间穿行。夏夜里虫鸣声阵阵,夜风温暖而醉人,明月皎皎悬于空中,缀着点点星光。
谢斐先开口道:「程凌和他爷爷已经到了有几日了,轩和安排他们在京兆尹府的驿馆里住着,暂时还没有惊动他人。」轩和是谢珏的字。
「打算何时击鼓鸣冤?」
「等全部证据收集、备份妥当之后。」谢斐道,「此事不宜轻举妄动,轩和已经安排人给程凌录了完整的供词,也提点了他告御状的时候该如何去说。胡正雍大人也被请来了,他是上一任江南织造员外郎,可以证实程凌的身份。」
「你堂弟做事倒是缜密,难怪升迁得这样快。」盛云霖道,「程凌那孩子……我想去见他一面,方便吗?」
「可以。」谢斐点头,「你放心不下他,是吗?」
「我原先让他上京击鼓鸣冤时,并未想到,后面会牵扯出谋反的事情来。」盛云霖叹了口气,「如今倒是让这孩子落入到极其凶险的境地了,我很是过意不去。」
「他会平安的。」
「但愿如此。」
二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很快便行到了谢家为盛云霖安排的住处了。
谢斐指了指小路和方向,道:「这间客房就在我的卧房后面,你明天顺着这条路,就可以找到我。」
「好。」
「那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谢斐正要离开,却在下一秒听见了盛云霖的声音。
「……谢斐。」
谢斐驻足,望向她。
清冷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你那个小院里收着的东西……我都看到了。」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盛云霖有些踟蹰。
「你问。」谢斐道。
他的目光非常坦然,反而让盛云霖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若当年在掖幽庭的时候,我找到了你,让你帮我,你会答应吗?」
「会。」谢斐不假思索道。
「你不要应得那么快。」盛云霖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我会找你帮我谋反,明白吗?」
「我知道。」谢斐的神色不变,「答案是一样的。」
盛云霖愣了愣。
「……为什么?」她不解。
这样的回答,按理说根本不会出现在她认识的那个谢斐口中。
她认识的谢斐,应当是为万事开太平的良臣,不会为了某一个人而去做不符合天下道义的事情,无论是谋反,还是复仇。
谢斐却定定看着她,目光清澈。
良久,他才道:「陈焱在位的时候,我自认对得起官职,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良心……却唯独对不起你。
「我曾经说过,不会让你输。
「那六年里,是我食言了。」
盛云霖静静地听着,目光却有些恍惚。
「长忆。」谢斐喊道。
自从她的封号改为镇国起,便只有谢斐会这样叫她。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那样郑重地看着她,如同宣誓一般——
「不管你信不信,自始至终,我所效忠的人,都只有你。」
「我信!」盛云霖忽然提高了声音。她扑上去,紧紧抱住了谢斐。
谢斐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愣住了,僵在那里没有动,盛云霖却更用力地环住了他,踮着脚,把下巴放到了他的肩上,在他的耳旁急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我都相信!当年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不信我自己罢了。」
终于说出口了,那些不愿意承认的、荒唐的自尊心。
当年好不容易从掖幽庭浴血而归的她,是那么自尊且自卑着。
众人都说她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评价充斥在她的耳畔,以至于她根本不信这样的自己,还值得谢斐去尊重、去效忠。
她生怕自己期待得多了一些,到头来却只能得到拒绝和嘲讽。
明明,她会给他写那么长的朱批;
明明,她拿不准主意的时候,总是要询问他的意见;
明明,她认为重要的事情,都会交给他去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
明明她那么在意他的想法,那么需要他的肯定,那么……那么喜欢他。
下一秒,盛云霖的腰间被扣上了一对有力的臂膀。
谢斐那样用力地回抱住她,让她感觉有些疼,却依旧紧紧地拥着对方。
她能感受到谢斐的呼吸围绕在自己的颈间,能感受到两颗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能感受到那些即将迸发而出的、灼热的情绪。
「对不起,是我不好。」她闭上眼,蹭了蹭他侧脸,「是我太迟钝了,居然没有早点儿发现……明明我早就该发现了。」
「谢斐,你对我那么好,我却老是自欺欺人。
「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却也还是在自欺欺人。
「不敢跟你多说话就拼命批你的折子,让左家小姐进宫分明就是嫉妒心作祟,老是召你到未央宫议事其实根本就是想见你,我都认了。就是喜欢你,离不开你,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没有你我根本就不行。」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她刚刚才发现的事情。
她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为什么没有早点说呢?怎么就可以迟钝到这个地步呢?
「……都不要紧。」谢斐却对她这样说道。
他闭上眼,再一次搂紧盛云霖:「你还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接受失去你第三次了……」
她在他的怀里,眼眶微微发热。
泪滴满溢了出来,落在谢斐的肩头。
「谢大人。」她的嗓音又点儿哑。
「嗯。」他回应道。
「谢斐。」她再次喊道。
「我在。」他摸了摸她的长发。
「影湛。」这是盛云霖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字,「谢影湛。」
「……怎么了?」
盛云霖终于松开了谢斐。她按住了他的肩与他对视,明明脸上还挂着泪,双眸却晶亮亮的。
「没事,就是想叫一叫你的名字。」
以及,不想让你走。
「我突然有些沮丧。」盛云霖道,「在外面的日子那么久,我们天天待一块儿,我都没有发现……如今回来了,反倒不能跟你待一块儿了。」
谢斐默默地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诶?」盛云霖微愣,随即破涕为笑道,「什么时候都行,越快越好。」
「好。」谢斐的声音无比郑重。
盛云霖看着谢斐的眼睛,那对极认真的瞳孔里,满满倒映的,全都是她自己的影子。
这么多年以来,盛云霖第一次这样期待自己的婚仪。
盛云霖做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美梦。
梦里的她还是十四岁,在状元宴当时翻了墙,却不甚从墙头掉落,被十七岁的状元郎接了个满怀。
而后,舅舅册下了赐婚的圣旨。
及笄后的她,着大红嫁衣,十里红妆,被送入公主府内。
掀开她盖头的,是那个不太爱说话、却总是对她很好的少年。
……
盛云霖第一次没有被梦魇所缠绕,而是睡得很香甜。
醒来之后,可能唯一的遗憾是,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谢斐的侧脸。
清晨,盛云霖梳洗了一番,然后跟着谢斐、谢珏兄弟俩去了京兆府。
府衙旁的驿馆里,程凌和他爷爷住在一处。一别近两月,再见到程凌时,他似乎长高了一些,脸上身上也晒黑了不少。谢珏倒是待他们不错,程凌被收拾得很清爽,不再有当初小乞丐的影子了。
他一见到盛云霖便要跪拜,盛云霖忙托住了他,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有缘分自然会再见面的,这不是见到了嘛。」
程凌脆生生道:「我知道来京城这一路,姊姊还派人保护我们了。程凌感念姊姊的大恩大德!」
盛云霖道:「无妨,一路平安就好。后面的日子才更凶险,你要做好准备。府尹大人跟你说了吧?我们后来才知道,你家的事情牵扯甚广。」
「我已经知道了。」程凌暗自握紧了拳头。
「怕吗?」
「不怕!」他坚定地摇摇头。
她上一次问程凌时,程凌也说不怕。虽然可能是无知者无畏,但她更不想辜负了程凌的这份信任。
她拿出了几份田契、地契来。
「你家的宅院、田产早都充公了,江宁府衙已经陆续将其变卖。你家宅院出过事,一直没人买,我就给买了下来;还有那些卖掉的田庄,我能找到的,也都买了回来;至于铺面那些,因需人经营,我便没有擅作主张,待日后你家平反了,向皇上请个恩典便是。」
程凌盯着那几张契书,愣了好一会儿。
契书上全都是他的名字,盛云霖一应办妥当了。
「这件事……皇上也会知道?」
「会。」盛云霖郑重地点点头,「所以我说,此案重大。」
「那这些东西,姊姊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这个你不用担心。」盛云霖摸了摸他的头顶,「这些祖产本就都是你的,你家平反以后,依律,朝廷也该补偿你,只不过这些田庄都已经流通,十有八九补你的是银子,所以我提前帮你买了回来,省得被别人占了去。到时候朝廷赔了你银子,你再还我就是了。」
「好。」程凌认真道,「我一定全部还给姊姊。如果不够,我长大了也会还的。」
「那我等着。」盛云霖微笑道。
不过买回来这些宅院、田庄的钱,本就是风无痕从贾诚那儿得来的,盛云霖分了一半走,如今还剩下不少。所以她只是找了借口搪塞一下程凌,并不打算真的要程凌的钱。
倒是程家那块祖传的宝玉——虽然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和氏璧,但此时恐怕已经到了齐国梁王的手里,她找机会还是得要回来、原物奉还的。
她的手伸不到齐国那么远的地方,不过指不定风无痕能轻松做到。下次见到风无痕时,她得想想怎么才能说服风无痕把玉给她弄回来。
盛云霖又叮嘱了程凌一些事情,无外乎是要听府尹大人的话,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后面可能会吃些苦头,但挺过去就没事了,她会尽可能保护他。
见完了程凌后,盛云霖和谢斐、谢珏出了驿馆。
谢珏感叹道:「不曾想到,小嫂嫂竟是这般善良之人。」
他自动把「未来的小嫂嫂」简化成了「小嫂嫂」,谢斐倒也没反对。想来谢珏在家里没规没矩、没大没小已经很久了。
盛云霖笑道:「我也没想到,谢家还有府尹大人这般有趣的人。」
一想到谢斐这种品行端正、话很少又很自律的,是宣夫人的儿子,而谢珏这种面若桃花、时刻带着笑、又惯爱插科打诨的,反而是秦夫人的儿子,盛云霖就觉得好玩儿。
若不是他们差了两岁,盛云霖真的会怀疑当初他俩是不是抱错了。
谢珏叹气:「当年我爹就是嫌我性子太跳脱,说话又随心所欲,若回了京,恐怕很容易在朝堂上触怒长公主殿下,于是乎,就让我好好在外面待着了。」
谢斐正欲言语,却被盛云霖挡住了。
「为何会触怒她?」她问。
谢珏犹不自知,继续感叹道:「伴君如伴虎,何况是长公主殿下那般的母老虎,多凶悍啊?稍不注意就要被砍头了。」
「……」盛云霖扯了扯嘴角,「我看谢斐当年伴君不也伴得挺好?」
「我哥又不爱说话,自然也就很难说错话。」谢珏一本正经道,「不像我,话多,多说多错。」
盛云霖点点头:「府尹大人颇有自知之明。」
谢珏:「那是。」
谢斐:「……」
盛云霖又道:「其实我们云南盛家,盛产母老虎,我觉得府尹大人还是不要给小公子求娶盛家女儿了。」
谢珏:「……啊?」
谢斐丢给了谢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盛云霖换了个话题:「程家的事儿,最好还是进宫一趟,私下知会皇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