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小院
长相忆:长公主重生后又在搞事业
(今生)
谢斐与盛云霖在医馆里待到了天明。晨光熹微时,谢斐让飞鹰去买了辆车马,带着盛云霖先出江宁城,自己则回了贾诚府上。
如果他不辞而别,那摆明了昨晚的人就是自己。是以,他还得回去和贾诚周旋一番。
贾诚脑子正为昨夜的事情急得团团转。追兵全军覆没,而他和霍相对混入偷听的人一无所知,霍相与梁王使臣皆震怒,如今贾诚只觉得头皮发麻。
而此时此刻,谢斐却来向他辞行了。
贾诚又点儿蒙。前些日子想请这尊大佛走都请不动,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要告辞了?
谢斐对贾诚道:「谢某已经知道风无痕的真实身份了。」
贾诚登时心里一紧:「哦?他是谁?谢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们一直想在江宁城内搜查线索,自然什么也查不出来。此人是齐国人,我找了齐国在我朝的商会,逐个盘问了商会中人,这才得知,原来齐国一直有传言,风无痕在替齐国皇室做事。」谢斐道,「故而,谢某觉得,风无痕并非一般民间大盗,再这么查下去也是枉然。」
一听到齐国皇室,贾诚顿时觉得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难道,昨天晚上的人是风无痕?!
那般身手……似乎说得通啊!
动机上也说得通。谢斐所言之事,贾诚先前亦有听闻,说是齐国大盗风无痕一直未被官府抓获,并非官府无能,而是有意放其一码。齐国诸位皇子分派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搞不好真是梁王的对家。
贾诚有了线索,便准备即刻去跟霍玄承汇报。是他以恭维了谢斐两句,说了些「这些日子辛苦谢大人」「谢大人一路顺风」等没什么用的废话,便放任谢斐离去了。
盛云霖所乘坐的马车已行至郊外。
飞鹰在外面赶车,盛云霖一个人在轿厢里坐着,目光有些恍惚。她的左肩被包扎起来,胳膊吊着,不太能动,此时还隐隐作痛。昨天夜里她睡得不太踏实,几乎一直在梦魇,梦里都是鲜血淋漓的旧事,那些权谋和心计,利用与算计,以及过河拆桥的清算。
梦醒时,她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而这一次,不再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她和谢斐之间确实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尴尬情绪,虽然谁也没有点破。
清晨的时候,他们分头行动,这种刻意疏离的感觉更加明显。
盛云霖重生的时候是初春,而此时已经入夏。为了防止被追踪,飞鹰没有走官道,而是驾着马车走了一条林间小路,此时道路两旁郁郁青青,满树苍翠,正是夏日光景。
盛云霖瞧了一阵儿,然后放下了窗帘。
外头的勃勃生机,似乎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度转醒时,天色渐晚,谢斐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你什么时候赶上我们的?」盛云霖问,「我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有一会儿了。」谢斐为盛云霖拿来水囊,「喝点水?」
盛云霖「唔」了一声,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思维也逐渐清明起来。
「你怎么和贾诚说的?没引起他的怀疑吧?」
谢斐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和贾诚的对话。
盛云霖嗤笑道:「此人真是蠢笨至极,这么容易就上了套。不过也好,霍玄承和梁王不想多也难,搞不好梁王在配合霍玄承的计划之前,还得掂量掂量。」
谢斐忽然对着她的脸伸出了手。
车内无处可避,盛云霖整个儿人怔在了原处,任凭谢斐用指腹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左眼下方。
「又长出来了。」谢斐道,「那颗痣。」
「……不是吧?」盛云霖有些傻眼,「有镜子吗?让我看看!」
「晚上我们会入城,届时找一家客栈住下,你再看看。」
「真没想到,我这番鸠占鹊巢,容貌竟然也在一天天地变化。也不知道原主人当初长成什么样子,又经历过什么事情。」盛云霖叹了口气。
「可能是你去了地下,遇到了陈氏的列祖列宗,他们觉得陈朝没有你不行,又想办法把你送回来了。」谢斐揶揄道。
盛云霖颇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你怎么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不过这不痛不痒的玩笑缓解了两人昨夜至今的尴尬,盛云霖扁了扁,道:「我明明姓盛,怎么偏偏老给陈家收拾烂摊子。」
「你自己也说了,你亦是陈家的血脉。」
「是啊。」盛云霖叹了口气,「怎么着也捞了个镇国长公主的封号,可不是得为国尽忠嘛。不过,此番回了京,咱俩恐怕……」
见她语调迟缓,谢斐问道:「恐怕什么?」
盛云霖惴惴地问:「嗯……谢大人,你还记得在船上,我搪塞陈煜的话吗?」
「……」谢斐沉默了。
「那个……你是怎么想的?」盛云霖从未用过如此小心谨慎的语调和别人说话,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他肯定会问起的。就算他不问,咱俩一道回京,那也总有人会问……」
盛云霖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既确定,又不确定。她感觉得到谢斐对她是不一样的,而且昨夜之后,两人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交情了,总归比旁的人要亲厚许多了吧?
可一想到当年那些事,她又变得不确定了起来。
偏偏,一直是她一个人在嘀咕,谢斐只是沉默着,毫无回应,这让盛云霖略有些忐忑。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该提这事儿的。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盛云霖叹了口气,「我们到了客栈,再从长计议吧?」
谢斐却道:「不用从长计议。」
「……什么?」
「我刚刚只是在想,嫁娶之事,我没有什么经验,如今你名义上的父母亲长亦不在京中,我不知该如何准备,才算符合礼数。」
谢斐的语调平缓,很是认真。
他看向盛云霖的目光亦清澈见底。
盛云霖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眼前的人所蛊惑了一般,竟然移不开眼。
真是要了命了,谢斐认真起来的样子,怎么就那么好看呢?平时她也算是能扛得住,可一旦像现在这样对视着,她可真是非投降不可了。
盛云霖小心翼翼地确认:「那,我们现在算是有婚约关系了?」
「我一直以为,从你在皇上面前说出那番话起,就已经是这样了。」谢斐平静道。
盛云霖「啊」了一声,捂脸:「这种事情,你都不用经过家中长辈同意的吗?」
谢斐看向她的神情有些奇怪:「我以为,他们巴不得我带个人回去。」
「……是哦!」
毕竟谢大人晚婚得也算过分了。当年把他藏在深闺梦里的少女们,现如今恐怕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
盛云霖想了想,又道:「谢大人,当年在掖幽庭与你争吵,实属是我的错。你当时是为我好,想救我出去,我却对你恶言相向,很是对不住。」
不曾想到盛云霖此时会提起这个,谢斐微愣,很快便道:「无妨。你有你的谋划,也不可能告诉我皇上还活着,自然不愿出宫。」
盛云霖摇摇头:「但我明明可以更好地跟你解释这个事情,而不是闹得那么难看。其实也是我太要强了,我当时并不想被你看到我那般落魄潦倒的样子……」
谢斐有些怔忪。
盛云霖苦笑道:「不过,我上辈子和这辈子最落魄的样子,你通通都见过啦。」
「并不落魄。」谢斐坚定地道,「你很坚强。在那样的地方也能生存下来,而且活得很好,甚至还能保护好一个小孩子,还一直没有放弃教导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完成这么多如此艰难的事情,还每一件都完成得那么好。」
「你这番夸奖,我便收下了。」盛云霖的笑容依旧苦涩,她第一次与谢斐提起了当年的谋算,「其实我还不止做了这些。我通过宫中的宫女太监,摸清楚了陈焱身边的心腹大臣分别有哪些人,这些人各自是什么样的性格,有什么偏好,姻亲关系又是怎样的……若当初陆之渊没有误打误撞找上门,我也能从别处下手。」
「嗯,我猜到了。」
「谢斐,你会不会觉得我对陆之渊太狠心了?用完即弃。」
其实这些年来一直有这样的评价环绕在她身侧。大家都说长公主是个极狠心的人,但凡是能利用的都会利用到底,但凡是挡她路的都会人头落地。再辅以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作证:当初的陆都督不就是如此吗?被长公主算计得全家都灭了门。
谢斐却道:「一来,陈焱与你之间有血海深仇,陆之渊本是陈焱的心腹,你若要上位,他必定会成为你需要策反或者铲除的对象,这是你们之间的立场决定的;二来,当时的情形,你们两个之间必定会死一人,你除了斩草除根以外,本就无任何余地了;三来,拥有不必要的仁慈,是无法坐稳高位的。」
「我以为你会哄哄我。」盛云霖托腮道,「没想到你说得这么有逻辑,我都信了。」
「……我不太擅长哄人。」
「没事,哄人我擅长。」大不了我哄你嘛。盛云霖在心里想。
「你?」谢斐摆明了不相信,「哄人?」
「当然!不然你以为当年在宫里,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我?」
「你确定,人人都喜欢你?」谢斐投来一个怀疑的眼神。
「干吗?你还不信?」盛云霖一脸不服气,「皇上皇后太后,各宫的娘娘们,哪个不喜欢我?皇子们伴读们,哪个不是跟我打成一片?当年只有你不喜欢我。」
「……算了。」谢斐似乎不太想理她了。
盛云霖撇撇嘴:「随你。」
两个人又进入了互相不搭理的状态。
回京的路上,谢斐修书一封,寄往家中。而后马车又行了大半个月,终是抵达京城。
谢府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以至于车马一到谢府门前,门房便极为兴奋地同传道:「长公子回来了——!还有盛家小姐也一并到了,来家里做客呢!」
盛云霖得在京中另买宅院,就算速度再快,也得在谢府叨扰几日。
被人迎着入了谢府,盛云霖颇有些好奇地朝内望去。和她见过的那些朝廷重臣们的府邸不同,谢府的景观雅致级了。
一进门便是长长的画廊,画廊两旁是一池碧水,竟是引的活水入园。红黄相间的锦鲤一瞧见人,便簇拥着围了上来。绕过画廊,则是一片园林景观,此时正是初夏,粉紫色的绣球花团团簇簇,顺着步道一路开去,整个院落清极雅极。
顺着紫阳花步道行了一刻钟,这才到了谢府正院。一家子人都在大厅中等着,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一见谢斐与盛云霖进来,更是喜上眉梢。
谢斐和诸位长辈们见了礼。坐上首的老太太自然不能怠慢客人,率先对盛云霖道:「这便是影湛在信中所言的盛姑娘吧?模样可真是俊得很哪!」
老太太夸人先夸脸,于是众人都朝着盛云霖的脸看去。刚进门时盛云霖便扫了一眼,发现这屋里的人,抛去几个小的不谈,剩下的得有一半她见过。果不其然,此时大家的注意力一到她相貌上,就有些发蒙。
老太太身旁坐着的中年男子更是夸张,噔地就站起来了。
谢斐淡然道:「叔父,这位是武安侯府三娘子。」
「给诸位长辈见礼。」盛云霖笑意盈盈,丝毫不慌,「小女子闺名唤作云霏。」
中年男子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夸张,只得接道:「是了,你们盛家这一辈女孩儿,都从『云』字。」
老太太道:「我谢家与武安侯府交好,三娘子既到了京城,尽管把这儿当自家看待。」
「家父让我替他向老祖宗问安。他备了些礼物,让我转交各位长辈,现下都在马车里。」其实礼物是盛云霖路上现买的,得亏她坑了风无痕五万两银子,这会儿花钱很是大手大脚。
「三娘子可真是太周到了。」一旁的夫人直接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满脸满眼都是笑,「就像老太太说的,把这儿当自家即可,有什么短缺的,都跟我说。」
「多谢大夫人。」盛云霖道。
眼前这一群,盛云霖要么认识,要么能猜出来身份。
坐中间主位的老太太,也就是谢家的老祖宗,前丞相谢襄之妻。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清流文官家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只不过盛云霖当政时,她年纪已经大了,盛云霖体恤她,免了她逢年过节进宫请安,所以她也不记得盛云霖的模样。
老太太身旁立着一位身型瘦削、脸颊略凹陷的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子,神情严肃得很。不用说了,这是谢斐他二叔谢怀礼,虽然只是五品文官,却平日管着谢家宗族的事情,是现任族长,在谢家威望很高。谢斐父亲去世得早,盛云霖一直有听说谢斐二叔对他的教导甚是严格。
谢斐还有几个叔叔,不过都是庶出的,现如今都已分了家,只剩下老太太嫡出的两房人一同住在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