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哈蜡米?”
“就是不要脸的浑蛋!看看我,我有小儿麻痹症,可我有没有要把腿藏起来?或者假装那是条会走路的棍子?”
“你怎么可能把腿藏起来呢?”
“这是另一回事,你真是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我有,我有啊。”
“那你得证明给我看,让我知道你不是神经过敏,而且你有想象力。”
“如果我有,那我就要把我讨来的钱拿回来。”
“已经开始打赌了啊,学得还挺快。”
“好,现在我已经在光着膀子走路了,那说明我没有神经过敏。”
“这不算,你还得表演给我看。”
“什么样的表演?”
“看我的。”
桑迪往后看了看,有两个人在树的另一边走着,那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人,一边抽烟一边说着话,年轻人手捏着白衬衣的前襟给自己扇着风。
“看着点,”桑迪然后向那两个人喊道,“我给你们猜个谜语,猜出来的有奖!”
从老头嘴里喷出来的烟让祥弟觉得不舒服,他为天空感到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天空得吸进那么多烟,而且它还得看着一个只有乞丐没有鲜花的地方,更何况它还得听着大胡佬老婆的哭声。老头看来心情不错,但那个年轻人可不觉得好玩。他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浓痰。
“我有几条腿?”桑迪问。
老头没说话,只是继续吐着烟。
“怎么,你觉得这太简单了吗?”桑迪嘲笑说。
“两条。”老头回答。
“错了!”桑迪嚷道,“我要问问你的朋友,我有几条腿?”
年轻人没吭声,他做了个手势要桑迪走开。
“看来他心情不好,他老婆跑了吗?还是他女朋友不喜欢他?”
“在我扇你耳光之前从这儿滚开。”年轻人狠狠地说。
“你要打一个不能走路的可怜小孩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老头大笑起来,他的眼睛又小又绿。祥弟对自己说,老头肯定是从尼泊尔来的,就像孤儿院里的凯迟一样。
“好,大叔,我只跟你说,”桑迪又转过来对老头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猜,我有几条腿?你回答之前,我给你个提示,我有一条腿不方便,那是哪条腿啊?”
桑迪像小丑一样走了几步。
“右腿。”老头说。
“对了。那另一条腿是哪条?”
“左腿。”
“那最管用的腿呢?藏着的那条腿?最重要的那条?你的朋友是不是那条腿不大管用,所以他心情不好?”
“王八蛋,从这儿滚开!”年轻人对祥弟吼。
“你中间那条腿不好用,你就管我叫王八蛋吗?不管怎么样,大叔,你没猜对,就没奖拿咯,现在你得给我点什么了。”
“我不会给你钱的。”老头说。
“钱?只有钱可给吗?爱呢,没有人献出爱心了吗?给我点爱怎么样?要是你不能给我爱心的话,就给我只烟,好吧?”
老头伸进灰衬衣兜里,掏出一支烟扔给了桑迪。桑迪没接住,烟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朝着祥弟转过身。
“你需要做的就是要支烟,”他悄悄地说,“看到了吧?就这么干,现在该你了。”
祥弟没吭声。
“你在想什么呢?”桑迪问。
“我……答案是什么?”
“啊?”
“藏着的那条腿到底是什么啊?”
“哦,你这白痴。傻里傻气地在孤儿院待了一辈子,真可怜。你会读书写字却没人跟你讲藏着的那条腿,我跟你待在一个天底下真是丢人。不过别急,今天晚上你就会发现你那第三条腿,这会是多么神奇的一个晚上啊,奇迹啊!你的手肯定离不开你那条腿了。不过你首先得完成你那部分交易,给我表演点什么,我抽烟的时候给我点乐子,让我感觉像个国王一样。快点来吧。”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祥弟说。
“我才不要听故事!”
“我的故事。”
“那肯定是个没劲的,一本正经的故事。别讲了,坐在我身边。”
桑迪已经把烟叼在嘴里了,在找他那盒火柴。
开始祥弟在想是不是讲个《仙达玛玛》里的故事,但是接着他决定自己编个故事,因为桑迪说他没有想象力,这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想象力是个私人的事情,不过也许现在是时候和朋友分享了。祥弟准备讲他自己的故事,不过准备增删一些次要情节,来增加吸引力。
“这是我的故事,”祥弟开始讲,“这个故事名叫‘肋骨变成尖牙离开身体的男孩’。”
桑迪惊得差点把火柴给掉了。
祥弟接着说:“你抽完烟的时候,这个故事就讲完了,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得把我挣来的钱还给我。”
“说定了,你这个可怜的傻瓜,连第三条腿都不知道。”
“从前有个男孩非常瘦,他吃饭的时候,光他的想象力就把吃的都消化了,因为他的头脑就是最强壮的肌肉,他思考的事情没有人敢去想。”
“比方说?”
“你要是再打断我的话,我就把你的那条坏腿变成结实的鞭子,抽你一百下。”
“好啊!”桑迪叫道,“我喜欢你这样!”
“那个男孩虽然很穷,又是个孤儿,但他仍然有很多梦想。他梦想中的孟买十分美丽,人们互相帮助,不打架也不偷东西。每次他看到路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有人在做坏事的时候,他的肋骨就会再凸出一些。起初男孩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肋骨会凸出来?他问自己。可是有一天他的肋骨跟他说话了,肋骨说,我们不是肋骨,而是尖牙,我们要改变世界。男孩让他的肋骨不要说话了,万一有人发现他的肋骨在说话怎么办?可是不像人们有能力控制自己不做坏事那样,男孩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肋骨。一天当男孩在路上走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有小儿麻痹症的男孩,而且那个男孩好像脑子也有点问题,他在抽烟,不过他心地是好的。这时一个可怕的人,他叫阿南德·拜依,走到那个残疾男孩跟前,拿出一把刀来说,‘你挣的钱都归我’,那个勇敢的残疾男孩试图反抗,他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像猛虎一样战斗,可还是阿南德·拜依占了上风。这时长着古怪肋骨的那个男孩突然发现他的肋骨开始从身体里穿了出来,它们变得像象牙一样锋利,从男孩的胸口刺了出来,可男孩却不觉得疼。一根肋骨飞了出去,扎进阿南德·拜依的背上,对他说:放过那个残疾男孩,他是长牙的朋友。阿南德·拜依立刻像疯子一样跑开了,背上还扎着根长牙。那之后,所有的坏人都被长牙追赶着,比方说那个面包店老板大胡佬,一根长牙朝着他飞了过去,直接破窗而入,对他说,把面包分给乞丐,不然下回我就插进你的喉咙里去。这种情况一直继续,直到那些坏人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所有的长牙又回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体里,它们对人们的改变很满意。”桑迪的烟几乎就那么一直烧下去,都没顾得上吸一口。他张着嘴看着祥弟,祥弟却没吭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这样的事情真的能发生,他的肋骨能变成武器保护好人。
“你的烟抽完了。”祥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我……什么?”桑迪看着他的烟,“不,还没抽完。”
“我要拿回我的钱。”
“你到底是怎么编出这么个故事的?”
“头脑什么都能做。”
“你赢了,如果你在晚上讲这个故事,那就更可怕了,我会觉得好像有根长牙就在头上悬着一样。”
“那把钱给我。”
“不行,你这个要饭的,这儿的规矩是,无论如何,我们每个人都得给阿南德·拜依至少二十卢比。”
“那我没挣那么多怎么办?”
“你第一天来嘛,应该没事的。”
祥弟怀疑阿南德·拜依是不是桑迪编出来的人物,但是桑迪对他挺好的,桑迪可能是想偷东西,但他不会撒谎,而撒谎比偷东西更糟糕。
祥弟看着自己的肋骨,还有包着肋骨的皮肤,想象着肋骨像长牙一样在太阳底下闪着光。如果他是世上最大的傻瓜怎么办?他编造了根本不存在的魔力,而在这样的一个城市里,他只能听到痛苦的叫声,而不是欢乐的叫声。
在他能够回答自己的问题之前,艾玛从被烧掉的房子的瓦砾堆后面朝他们走了过来,手里抱着孩子。古蒂跟在艾玛后面,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棕色小纸袋,从袋子上的油迹祥弟猜到里面是吃的东西;另一只手拿着祥弟那天晚上见过的那个木盒,盒子上写着“Om”的字样。
“你们搞到什么了没?”古蒂问。
“一共二十卢比。”桑迪说。
“我挣了十五卢比,”古蒂说,“我卖了一个拉克斯米神像,还有一个哈奴曼神像。”
古蒂把棕色纸袋和木盒放在地上。她打开木盒的时候,祥弟一下子被那些艳丽的色彩吸引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又回到了孤儿院,看到那些三角梅的感觉一样。盒子里装着黏土捏的小神像,彩绘着黄色、粉色、红色、蓝色、绿色、橙色和紫色。有个神猴哈奴曼的塑像,拿着他那根法力无边的神杖;湿婆神身上缠着眼镜蛇,甘尼夏神长着大象耳朵,克利须那神拿着根神笛。这些是祥弟认识的神,他不知道为什么里面没有耶稣像。
“这些是你做的吗?”他问古蒂。
“不是,”古蒂说,“有个老太太做的,我帮她卖,卖了钱她给我一半。”
“那你不乞讨咯?”
“不,我有活干。”
“桑迪,你怎么不去干活呢?”祥弟问。
“我都告诉过你了,阿南德·拜依不许我干活,要去干活必须经他允许才行。而且我也确实有活干,我是他的眼线。”
艾玛进了棚子坐下,把孩子放在地上。
“纸袋里是什么?”桑迪问。
“馅饼。”古蒂说。
“啊!”
“有个女人给的,我已经吃过了。”
“这里面的馅饼够吃吗?”
“一人一片,艾玛还没吃呢。我觉得这孩子可能活不长了。”
古蒂那种理所当然的神情震惊了祥弟,他觉得自己吃不下东西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桑迪问。
“他的嘴唇苍白得像鬼一样,就连艾玛的嘴唇也那样。”
“我们快吃东西吧。”桑迪说。
祥弟把他那件白背心拿起来穿上,桑迪没说话,从古蒂手里把吃的拿过来看了看,然后他回过头去看着艾玛,艾玛也盯着他,好像他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座石头雕像。古蒂在燥热的人行道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太阳晒着她的脸,她皱起了眉头。桑迪给了祥弟点吃的,祥弟已经没胃口了,不过他还是接过了馅饼。被一片面包夹着的土豆还热乎着,还有绿色的酸辣酱和一大勺红辣马沙拉。
桑迪很快把整个馅饼都塞进嘴里吞了下去,然后他从纸袋了又拿出一个馅饼,把纸袋揉成一团扔了出去。桑迪把那个馅饼放到艾玛嘴边,可艾玛没有张嘴,她慢慢举起双手接着馅饼,好像是在接受施舍。桑迪把馅饼放到她手心里,艾玛却把馅饼扔到地上,在土里蹭了蹭才放到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