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开始下雨。排球场的运动员们停止了比赛,他们惊讶不已,沉默地盯着天空。
是我把这场风暴带到了混血者之丘。宙斯因为我而惩罚了整个营地。我感到狂怒不已。
“所以我必须要找到闪电权杖,”我说,“并且把它还给宙斯。”
“还有什么更加和平的提议,”喀戎说,“比得上让波塞冬的儿子归还宙斯的财产呢?”
“如果波塞冬没有拿的话,这个东西会在哪里呢?”
“我觉得我知道。”喀戎的表情变得很可怕,“几年前我听到了一个预言……呃,几个线索都给了我提示。但在我告诉你更多信息之前,你必须正式接受这次任务。你必须去寻求神谕。”
“你就不能提前告诉我闪电权杖在哪里吗?”
“如果我这样做了,你可能就会因为太害怕而不敢去接受这个挑战了。”
我吞了吞口水:“真是好理由啊。”
“那么,你同意了?”
我看看格洛弗,他朝我点点头以示鼓励。
对他来说这可真容易。我才是那个宙斯想要宰了的人好吧。
“好吧,”我说,“这比起被变成一只海豚要好得多了。”
“那么到了你该去寻求神谕的时候了。”喀戎说,“上楼去吧,波西·杰克逊,到阁楼上去。当你下来的时候如果还能保持理智的话,我们会继续下面的话题。”
往楼上走了四段楼梯,我来到了一个绿色的活板门前。
我拉了一下绳索,大门向下打开,一座木质的楼梯咔嗒一声出现。
温暖的空气从上面倾泻下来,闻起来像是发霉腐朽的木头的味道,还有些其他的东西……那味道我记得我在生物课上闻到过。是爬虫类,蛇的味道。
我屏住呼吸爬了上去。
阁楼里堆满了希腊英雄用的零零碎碎:盔甲立在那里,上面覆盖着蜘蛛网;曾经鲜亮的盾牌锈迹斑斑;老旧的皮质行李箱外面贴满写着伊萨卡、塞斯之岛,还有亚马逊之地的标签。一条长桌上堆满玻璃瓶,瓶子里面浸泡着各种东西:切下来的毛茸茸的爪子,巨大的黄色眼睛,怪兽们的各种身体器官。一个满是灰尘的战利品标本挂在墙上,看起来像是一条巨蛇的头,但又长着角,还有满口鲨鱼的牙齿,说明牌上写着:九头蛇许德拉的头,第1号,伍斯托克,纽约,1969。
窗边坐在木质三脚凳子上的,是整间屋子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古物——一个木乃伊。这不是那种缠满了布条的类型,而是一个人类女性的身体,干枯皱缩,空剩一副躯壳。她穿着一件扎染的太阳裙,脖子上戴着好几条珠链,黑色的长发上覆盖着一条头巾。她脸上的皮肤很薄,又像皮革般有韧性,紧贴在她的头骨上,眼睛则只剩下玻璃质般的两条白缝,好像真正的眼睛已经被换成大理石的了。她一定已经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看着她让我后脊梁阵阵发凉。她忽然在凳子上坐直,张开了嘴。一团绿色的烟雾从木乃伊的嘴里飘散了出来,在地板上像藤蔓一样盘旋卷曲着,就像两万条蛇在一起一样咝咝作响。我跌跌撞撞地想要退到活板门口,但门却一下子关上了。有个声音从我一边的耳朵滑了进来,在我的脑海里回响:“我是德尔斐的灵魂,巨蟒裴松的杀戮者,福玻斯·阿波罗的预言人。探寻者,靠过来,提问吧。”
我真想说:不了,谢谢,我走错门了,我其实只是在找洗手间。但我努力强迫自己,先深呼吸一下。
那木乃伊并没有活过来。她只是某种东西的一类容器,令人毛骨悚然,那种力量现在正在我周围以绿色的烟雾盘旋打转。但这种感觉并不是非常邪恶,不像我那恶魔一样的数学老师多兹夫人和米诺陶那样。倒更像是我在公路边的水果摊前见到的编织丝线的三个命运女神:古老而强大,绝对不可能是人类。而且对于杀掉我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道:“我的命运是什么?”
环绕在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了,聚集到我面前,围绕在摆着那些怪物器官标本的玻璃罐子的桌前。忽然间雾里出现了四个男人围拢在一张桌旁打着扑克。他们的脸越来越清晰。那是臭盖博和他的狐朋狗友们。
虽然明知道这场扑克牌局不是真实的,我仍然握紧了双拳。这是由雾气制造出来的幻想。
盖博转身朝向我,用钢锉一般的声音说出神谕:“你将向西行进,面对变化了的神祇。”
坐在他右边的朋友抬起头,以同样的声音说:“你将找到失窃物品,并将它安然归还。”
左边的家伙丢出两张扑克牌,然后说:“你将被一个称你为朋友的人背叛。”
最后,由我们的楼长埃迪说出了最糟糕的一句:“你最后将失败,无法救出最重要的存在。”
雾气形成的人形开始消散。最开始的时候我因为太震惊而哑口无言,当雾气隐去,盘卷成为一条绿色的长蛇蜿蜒地钻进木乃伊的嘴里时,我回过神来大叫:“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朋友?我会在什么上失败?”
雾气形成的蛇的尾巴消失在木乃伊的嘴里。她再一次瘫倒斜倚在墙边。她的嘴巴紧紧地闭着,就好像一百年来都没有打开过一样。阁楼再一次沉寂下来,仿佛被人遗忘一般,剩下的只有满屋子的标本和古物。
我感觉就算我站在这里站到浑身结满蜘蛛网,我也不会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寻求神谕这件事算是结束了。
“怎样?”喀戎问我说。
我陷进扑克牌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她说我将会取回失窃的东西。”
格洛弗身子前倾,激动地嚼着剩下的健怡可乐罐子。“太棒了!”
“神谕的完整原话是什么?”喀戎强调说,“这很重要。”
我的耳朵仍然被那个像爬虫类一样的声音震得作响。“她……她说我要向西去,面对一个变化了的神祇。我将会找到失窃的东西并将它安然归还。”
“我就知道。”格洛弗说。
喀戎看起来并不满意。“还有其他的内容吗?”
我不想告诉他。
哪个朋友会背叛我?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
而且最后一条——我将在救出最重要的存在时失败。这是哪种神谕,派给我任务后还会告诉我,啊,顺便说一下,你会失败。
我怎么可能直接说得出口呢?
“没了,”我说,“就这么多了。”
他仔细观察我的表情。“好的,波西。不过你要知道,神谕通常是有双重含义的。别对它们想太多。在事情真正发生以前,真相总是不那么清晰的。”
我有种感觉,他知道我隐瞒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尝试开导我让我感觉好一点。
“好吧,”我着急地想转移话题,“那么我们要去哪儿?那个在西边的神祇会是谁呢?”
“啊,想想看,波西,”喀戎说,“如果宙斯和波塞冬在战争中互相消耗力量的话,谁会从中得益呢?”
“某个想要取而代之的神吗?”我猜测。
“是的,非常正确。某个一直隐藏着恨意的神,某个在千万年前世界划分时就对自己得到的结果不甚满意的神,而他的国度将会随着数百万人的死亡而力量大涨。那个神对他的兄弟们强迫他立誓不再有小孩而怀恨在心,而他的兄弟们现在却都打破了那个誓言。”
我回忆起梦境里的景象,那个邪恶的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哈迪斯。”
喀戎点点头:“死亡之神是唯一的可能。”
一块铝片的碎屑从格洛弗嘴里掉出来。“哦呀,等等。什……什么?”
“有一个复仇女神紧跟着波西,”喀戎提醒他,“她一直观察着这个孩子,直到她确定了他的身份,然后就想要杀掉他。复仇女神们只听从一个主人的号令:哈迪斯。”
“是这样,但是……但是哈迪斯憎恨所有的混血英雄,”格洛弗反对说,“尤其是在他发现波西是波塞冬的儿子以后……”
“一条地狱犬出现在森林里,”喀戎继续说道,“那种生物只能从惩罚之地召唤出来,而且肯定是这个营里的人发出的召唤。哈迪斯肯定在这里安插了一个间谍。他一定已经推测到波塞冬想让波西帮他洗清罪名。所以哈迪斯很想在波西接受任务之前就杀掉这个小混血者。”
“太好了,”我咕哝道,“现在已经有两个主神想要杀我了。”
“但是这任务是……”格洛弗吞了吞口水,“我是说,难道闪电权杖不是在缅因州那种地方吗?这个时候的缅因州可是非常棒的。”
“哈迪斯一定派了一个手下偷走了闪电权杖。”喀戎坚持自己的看法,“他把闪电权杖藏在冥界,心里很清楚宙斯会怪罪到波塞冬头上。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死亡之神做这件事的动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挑这个时间来发动战争,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波西必须去冥界,找到闪电权杖,让真相大白。”
一束奇异的火焰开始在我的心里燃烧。最诡异的事情是,那不是恐惧,而是意料之中。是复仇的渴望。哈迪斯到现在已经试图杀我三次了,分别派出了复仇女神、米诺陶和地狱犬。而且也是因为他才害我妈妈消失在一道闪光里。现在他又想要为了我们从未做过的事情来诬陷我和我爸爸是贼。
我已经准备好要会会他了。
而且,如果我妈妈正在冥界的话……
我脑海中一小块地方始终还清醒着,它对我说:哦呀,孩子,你只是个小孩。哈迪斯可是位天神。
格洛弗吓得浑身发抖,他开始啃起扑克牌,就像在吃薯片。
这可怜的家伙要和我一起去完成一项任务才能拿到他的搜索者执照,无论那执照是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他和我一起去担负任务呢,尤其是神谕已经说我命定会失败的。这简直是在自杀。
“看,如果我们知道那是哈迪斯的话,”我对喀戎说,“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告诉其他神祇呢?宙斯或波塞冬就能直接下到冥界去逮捕那几个头头了。”
“怀疑和确定可是两回事。”喀戎说,“再说,就算其他神都怀疑哈迪斯——我估计波塞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们不能自己去取回闪电权杖。除非被邀请,否则神祇是不能够跨越到其他神的领地上的。这也是另一个亘古以来就存在的律法。而另一方面,混血英雄们就有着一定的特权。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挑战任何人,只要他们足够大胆足够强壮。神祇不需要为英雄的行为负责。不然你以为诸神为什么要通过人类来操控世界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被利用了。”
“我是说波塞冬现在承认你一点不意外。这是一次大胆的冒险,而他正身处绝望的境地。他需要你。”
我的爸爸需要我。
各种感情在我身体里翻滚,就好像万花筒里不停转动的碎玻璃片。我不知道是该感到不满还是感激,高兴还是生气。波塞冬忽略了我十二年,现在忽然间他需要我了。
我看向喀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波塞冬的儿子,是不是?”
“我有我的怀疑。就像我说的……我也是询问过神谕的。”
我感觉他并没有把他听到的预言内容全告诉我,不过我决定现在先不去考虑那些。毕竟,我对他也隐瞒了一些信息。
“所以,让我来总结一下。”我说,“我将要去冥界,对抗死亡之神。”
“正确。”喀戎说。
“并找回宇宙中最强大的武器。”
“没错。”
“而且还要在夏至日之前把它带回奥林匹斯,十天之内。”
“正是如此。”
我看看格洛弗,他正在嚼着红桃A。
“我刚才有没有说过这个季节的缅因州非常棒?”他无力地说。
“你不必和我一起去,”我对他说,“我不能要求你去。”
“哦……”他晃动着蹄子,“也不是……只是半羊人和地底世界……呃……”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从T恤上掸去扑克牌和易拉罐的碎屑。“你救了我的命,波西。如果……如果你真的想让我一起去,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觉得很感动,想要哭出声来,虽然我不认为那么做很有英雄气概。格洛弗是唯一和我交往超过几个月的朋友。我不知道一个半羊人对对抗死神的力量有什么帮助,但知道他会和我在一起时,我感觉好多了。
“好吧,探长先生,”我转身对喀戎说,“那么我们要去哪儿?神谕只说要往西方去。”
“冥界的入口总是在西方的,和奥林匹斯一样,随着年代的变迁它总是在搬来搬去。而现在,当然了,也在美国。”
“哪里?”
喀戎看起来很惊讶:“我以为答案已经足够明显了。冥界的入口在洛杉矶啊。”
“噢,”我说,“自然是那里。所以我们只要去坐趟飞机……”
“不要!”格洛弗尖声叫道,“波西,你在想什么啊?你这辈子坐过一次飞机吗?”
我摇了摇头,觉得很难堪。我妈妈从不带我坐飞机。她总是说我们没有那个钱。而且,她的双亲都死于一场空难。
“波西,想想看,”喀戎说,“你是海神的儿子。你爸爸的老对头是宙斯,也就是天空之主。你妈妈很清楚不能让你坐进飞机里。一旦你进入了宙斯的领域,你就不可能活着下来了。”
头顶上,闪电炸开,雷声隆隆。
“好吧,”我决定不去理会头上的风暴,“所以,我要从陆路走。”
“这就对了,”喀戎说,“两个伙伴会和你同行。格洛弗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位已经自愿报名了,只要你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咦,”我装做惊讶地说,“还有谁会笨到自愿去参与这样的任务?”
喀戎身后的空气一阵闪光。
安娜贝丝现身了,她正把美式棒球帽塞进身后的口袋里。
“我等待任务出现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海草脑袋,”她说,“雅典娜对波塞冬没兴趣,不过如果你是要去拯救世界,我是看着你不要把事情搞成一团糟的最佳人选。”
“既然你说得如此自信,”我说,“我猜你已经有详细计划了吧,智慧女孩?”
她的脸颊红了起来。“你到底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事实上,我的确需要。我需要任何可以得到的帮助。
“三人一组,”我说,“的确不错。”
“太棒了!”喀戎说,“今天下午会有人最远把你们带到曼哈顿的汽车终点站,在那以后,你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闪电大作,暴雨倾盆打在草地上,这是预料不到的恶劣天气。
“没有时间可浪费了,”喀戎说,“我觉得你们仨应该赶紧去收拾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