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从未在混血营过冬,因此当我看到这里的积雪,顿时大感惊诧。
要知道,营地的天气是受到魔法操控的啊。除非狄先生放行,任何东西都别想落进营地周边的防护圈内。因此,尽管外面寒冬腊月,我原以为营地内会温暖如春呢。岂料营地上空竟然会有雪花飘落而下。各个屋子都被星星点点的亮光装饰一新,就像圣诞节的灯光,不过营地内的这些亮光却是实实在在的小火球。丛林里的火光更多,更为诡异的是,就连那个干瘪如木乃伊的先知所居住的大堂阁楼都有一点火光传出来。令人怀疑那位古希腊幽灵是否在吃烧烤呢。
尼克从车内爬出来,惊叹说:“哇噢,那是攀岩墙吗?”
我说:“是啊。”
“墙上怎么还有岩浆往外流呢?”
“呃,因为做了一些小小改动罢了。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喀戎。若依,你见过……”
“我认识喀戎,”若依面无表情地说,“告诉他我们住在第八区。狩猎者,咱们走。”
格洛弗大献殷勤:“我给你们带路。”
“我们认识路。”
“这个嘛,反正我也没事。各位初来乍到,很容易在这里迷路……啊——”他突然被脚下的一艘划艇绊倒,慌忙爬起来,嘴里仍喋喋不休,“还是由我来带路比较好!走吧!”
若依眼珠一转。我猜她也意识到想要摆脱格洛弗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了。狩猎者们纷纷挎上背包,背上弓,朝居住区走去。比安卡离去时在尼克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看着尼克,等待他的答复。但尼克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转身走开。
“多保重,小美人们!”阿波罗遥遥地喊着,然后对我眨眼说,“小心那些预言啊,波西。咱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跳上太阳战车,对塔莉亚大声说:“再见,塔莉亚。还有,呃,要听话啊。”
说着,他冲她神秘莫测地笑了笑,仿佛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然后关上车门,发动引擎。一阵热浪袭面,太阳战车启动了,我急忙将头转过一边。等我回过头的时候,湖面上已经是水汽升腾。红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发出耀眼的强光,从森林上空飞过,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阳光里。
也不知刚才比安卡对尼克说了什么,他仍旧一脸阴沉。
尼克问:“喀戎是谁?我的小雕像里没有他。”
我说:“喀戎是我们的活动教练。他是……唉,反正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尼克闷闷不乐地说:“只要那些狩猎者姑娘们不喜欢他,他在我眼里就是好人。咱们走吧。”
除了营地内的雪花外,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里居然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我这才想起混血者们大都在暑假才会来接受训练。平日里只有少数混血者定居这里——他们要么无家可归,要么是正被魔兽追杀而来此避难。不过他们的人数寥寥无几。
我看见赫菲斯托斯一族的查尔斯·贝肯道夫,他正在给兵器库外的锻铁炉添加柴火。赫尔墨斯族的斯偷尔兄弟俩正在库房大门处撬锁。阿瑞斯族的几个小孩子则在丛林里和一些林中仙子们打雪仗。数来数去,营地内总共也就这些人了。就连我的老对头克拉丽丝也没在营地。
大堂已被成串的红色的、黄色的火球装饰得灯火通明。说来也奇怪,虽然这些火球将走廊照得暖洋洋的,却不会燃烧任何物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巧克力味道,狄先生和喀戎正在客厅内玩一种纸牌游戏。
由于冬季的缘故,喀戎的胡子浓密了许多,身上的卷毛也比平日长了一些。这一年他并没有被委任教师一职,因此不用顾忌师道尊严,渐渐地也有些不修边幅了。此时他穿了一件毛衣,上面印了一个蹄印。膝盖上覆了一条毯子,几乎把他屁股下的轮椅都遮盖住了。
喀戎抬眼看见我们,笑着说:“波西!塔莉亚!哈,这位肯定是……”
“尼克·德·安吉洛。”我接话说,“他和他姐姐都是混血者。”
喀戎松了口气,说:“看来你们顺利完成任务了。”
“这个嘛……”
喀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急忙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不见安娜贝丝?”
狄先生厌烦地说:“唉,可惜,该消失的却没有消失。”
我装做没有听见。狄先生穿了一件明黄色运动服,脚上是一双紫色球鞋。(好像狄先生自从成神以来,就跑过一天步。)一顶金色的小桂冠歪戴在头上,看样子他上一把牌赢了。
塔莉亚问:“你说谁?谁该消失?”
这时格洛弗龇牙咧嘴地走进来,他一只眼睛乌青,脸上还有几条红色的指印,一看就是挨耳光了。他苦着脸说:“狩猎者们已经全部安顿好了!”
喀戎皱了皱眉,说:“狩猎者?看来得好好谈谈了。”他盯着尼克,“格洛弗,也许你该带着你的小伙伴去看一下关于营地的简介影片了。”
“可是……唉,好吧。遵命,先生。”
尼克好奇地问:“简介影片?有没有少儿不宜的镜头?因为比安卡很严格……”
“属于十三级(十三级影片属于少儿限制级,十三岁以下儿童要由父母陪同观看,里面有暴力镜头,有时有脏话——译者注)的吧。”格洛弗说。
“太棒了!”尼克兴高采烈地跟着格洛弗出去了。
喀戎转头对我和塔莉亚说:“现在,你们两个坐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说说。”
听完我们的叙述,喀戎对狄先生说:“我们要立刻展开搜救。”
“我去。”塔莉亚和我同时说。
狄先生嗤之以鼻地说:“门儿都没有。”
塔莉亚和我都开始抱怨起来。但狄先生举起手示意我们停下,他的目光里充满怒火,看样子如果我们不住嘴,肯定要有苦头吃了。塔莉亚和我既然都是俊杰,当然懂得识时务了。
狄先生说:“从你们叙述的情况来看,这次任务被你们搞砸了。我们,唉,遗憾地失去了安娜贝尔……”
“是安娜贝丝。”我大为光火。安娜贝丝自七岁始就来到了营地,狄先生居然连她的名字都记错。
狄先生说:“好吧,安娜贝丝就安娜贝丝。这次任务虽然失去了她,可也换回来一个小淘气鬼啊。我看就没有必要再冒险去找她了吧。何况她现在是死是活都说不定呢。”
我真想冲上前掐死他。也不知宙斯发什么神经,竟然派狄先生这种人来掌管营地,而且还管了上百年。虽然在众神的眼里,狄先生的这些恶劣行为还不值得惩罚一下,可是我们却对他恨之入骨。
喀戎说:“安娜贝丝也许还活着。”不过我看出来他也不抱什么希望。自从安娜贝丝住进营地以来,实际上都是由他来抚养的。虽然后来安娜贝丝回去同父亲和继母生活在一起,可喀戎和她之间却有着父女般的感情。
只听喀戎又说:“她聪明伶俐。如果……如果她落到敌人手里,一定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她甚至假装投靠对方也说不定呢。”
塔莉亚说:“有道理。卢克并不想杀害她。”
狄先生说:“既然这样,那就希望她有足够的聪明伶俐,自己从敌营中逃出来吧。”
我勃然大怒,猛然站起来。
“波西。”喀戎加重语气。其实,我知道这个狄先生可不是好惹的。即使像我这种冲动鲁莽的孩子,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只是这次我太过气愤,也顾不得许多了。
我说:“看来你巴不得再失去一名营员吧。大家都消失了,你才高兴呢!”
狄先生打着哈欠说:“你有意见吗?”
我大声吼道:“当然。你不能因为被贬下凡就自暴自弃!你也是西方文明中的一员。或许你能帮上一点忙呢!”
那一刻,屋里寂静无声,只有炉火噼啪作响。狄先生的眼中泛着火光,显得面目狰狞。他张开嘴要说什么——也许是想念魔咒将我轰成粉身碎骨吧——这时尼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格洛弗在后面跟着。
“太神奇了!”尼克大声嚷嚷,张开双臂要上前拥抱喀戎,“你是……你竟然是半马人!”
喀戎挤出一丝笑容,说:“是啊,德·安吉洛先生,你愿意叫我什么都可以。不过我宁愿坐在轮椅上,保持人类的形态,以免头回见面就吓着人家。”
尼克又看向狄先生:“哇噢!你就是那个叫酒神的家伙?不会吧!”
狄先生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生气地瞅了尼克一眼,说:“叫酒神的家伙?”
“你叫狄奥尼索斯,是吗?哈!我有你的小雕像。”
“我的小雕像。”
“在传奇游戏里。还配有烫花卡片呢!虽然你只有五百点的攻击值,而且大家也都认为你是神当中最不中用的,但我个人认为你的力量还算可以!”
“呃。”狄先生彻底糊涂了,这倒救了我一命,“哼,多承……夸奖了。”
喀戎连忙说:“波西,你和塔莉亚回住所吧。通知大家一声,明天上午我们要进行夺旗比赛。”
我问:“夺旗比赛?可我们没有足够的……”
“老传统了。”喀戎说,“每当狩猎者来访的时候,就要进行一场友好比赛。”
塔莉亚嘟囔说:“是啊,这场比赛肯定会友好得一塌糊涂。”
喀戎将头转向狄先生,见后者仍在皱着眉听尼克谈论游戏里各个神灵的防御点数,于是对我们说:“还不快跑。”
塔莉亚说:“没错,快走,波西。”
等狄奥尼索斯回过神来,我早已经被塔莉亚连推带拉地赶出了大堂。
在去住所的路上,塔莉亚提醒我说:“你已经得罪阿瑞斯了,怎么,还想再多一个神灵当敌人啊?”
她说得没错。在我头回加入营地的时候,就和战神阿瑞斯干了一仗,现在他和他的孩子们都将我视为大敌。我不能再惹上狄奥尼索斯。
想到这里,我说:“对不起,我是一时冲动。这太不公平了。”
塔莉亚经过武器库的时候,隔着峡谷朝混血者之丘望去。只见那棵大松树卓然耸立,树枝上挂着的金羊毛闪闪发光。整个营地仿佛依然要由这棵大树的魔力支撑,只不过大树的生命却已不再需要塔莉亚的灵魂力量来维持了。
塔莉亚说:“波西,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有时我甚至希望自己……”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悲伤,令我不由得为她感到难过。蓬乱的黑发,黑色的朋克装,外面还披了一件陈旧的羊毛大衣,在苍茫白雪中,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我毅然地说:“我们一定能救回安娜贝丝。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罢了。”
塔莉亚说:“卢克已经走了。如今安娜贝丝……”
“快别乱想了。”
塔莉亚挺直身板,说:“你说得对,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篮球场上,几个狩猎者在练习投篮。其中的一个狩猎者正在同一个阿瑞斯族的男孩争吵。那个男孩单手紧握剑柄,那个女孩则针锋相对,仿佛随时都会扔下手中的篮球,转而拉弓射箭。
塔莉亚说:“我去劝劝架。你到各区走一圈,告诉大家明日夺旗比赛的事。”
“好吧。明天应该由你当队长。”
塔莉亚说:“不行。你在营地的时间比我长,这队长应由你当。”
“我们可以,呃……合着当队长啊。”
她对这个主意倒是有些心动,于是点了点头。
看着她走向篮球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说:“嗨,塔莉亚。”
“何事?”
“关于在威斯特奥弗大厦发生的事,对不起了。我本该等你们来,大家一起行动的。”
“不用放在心上。换做是我,或许也会同样做的。”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你曾问起我母亲的事,我当时态度很凶。其实……七年后我回到家,才得知她已经死在洛杉矶了。她,唉……她是个酒鬼。两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喝醉了酒,独自驾车外出,然后……”塔莉亚的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