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唉,没事啦。其实……其实我和我妈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十岁那年我离家出走。和卢克、安娜贝丝逃亡的那两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可仍然……”
“那就是你害怕太阳战车的缘故吗?”
她警惕地看着我,问:“你说什么?”
“你在车上表现得很不自在,是不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妈妈,所以不想坐在驾驶位置上吧?”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塔莉亚的目光变得异常凌厉,我曾在发怒的宙斯那儿看过同样的目光——那种眼神很吓人,仿佛随时能射出成千上万道闪电。
塔莉亚喃喃地说:“是啊,是啊。我当时肯定是想到妈妈了。”
说完,她扭头朝篮球场快步走去。球场上,阿瑞斯族的男孩和那个狩猎者一个握着长剑,一个拿着篮球,凶狠地瞪着对方。
居住区是世上最奇特的建筑群了。中间是第一区和第二区,分别是宙斯和宙斯的妻子赫拉的白色圆柱形木屋。右侧五区分属五个男神,左侧五区分属五个女神。十二座木屋形成一个U字形结构。
我挨区传达夺旗比赛的消息。有个阿瑞斯族的营员因为我打搅了他们的午觉,还大声吆喝着叫我滚蛋。我问他克拉丽丝在哪儿,他说:“被喀戎派出去执行任务了。绝密!”
“她没出什么事吧?”
“有一个月没听到她的音信了。你再不滚,老子可要不客气了!”
我决定离开,让他安心睡觉。
最后我回到属于波塞冬的第三区。这是一栋浅灰色宿舍,建造者从海里取来礁石当做石料,所以墙上还嵌有贝壳和珊瑚。整个木屋只有我那一张孤零零的床铺,墙上挂着一个牛头怪的粗角。
我从背包里拿出安娜贝丝的棒球帽,放在床头柜上。等救回安娜贝丝后,我要亲手将帽子还给她。我一定能救回安娜贝丝。
我摘下手表,在上面按了一下。刺耳的咯吱声过后,一面圆盾出现在我手上。盾面上被锥刺博士的飞镖打出了许多小坑,上面的一道深深的裂口尤其令铜盾受损严重。泰森在盾面上雕饰的精美画面也被破坏了。在我和安娜贝丝勇斗九头蛇的那幅图画上,我的头看上去仿佛被一颗流星砸出了一个坑。把圆盾挨着牛角挂在墙上,我越看越是心疼。找贝肯道夫帮忙,或许能修好吧。他可是营地内最优秀的兵器大师啊。对,吃完晚饭我就去找他。
我正盯着铜盾发呆,忽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是汩汩的流水声——我这才想起房间里多了一件新鲜玩意儿。墙边摆放了一个礁石制成的大盆,盆边凸起了一块石头,上面雕刻了一个鱼头,一股咸水从鱼嘴里冒出,恰好流进盆内。流出的咸水想必十分滚烫,因此接触到冬季的冷空气之后好像蒸桑拿一样升起许多水雾。屋内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温暖而湿润,居然还带了些大海的气息。
我走到水盆边,虽然上面没有留下任何记号,但我知道这一定是波塞冬送给我的礼物。
我看着池内的清水,默默地说:“谢谢你,爸爸。”
水面泛起一阵涟漪。池底处有十多枚德拉克马金币灿灿生辉。我忽然意识到父亲送我这个微型喷泉的深意了,他是在提醒我要多和亲人联系啊。
想到这里,我打开最近的窗子,让阳光照射进来。一道彩虹顿时在水雾中出现。我从水中拿起一枚金币,祷念说:“彩虹仙女,请接受我的请求吧。”
说完,我把金币投入彩虹中,金币一闪就消失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想好先和谁通话呢。
和老妈联系?听起来像“乖孩子”该做的事。不过她现在还不担心我。对她来说,我消失个三五天或几个星期早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和父亲联系吗?自从上次和他谈话以来,我们之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通话,估计都有两年了吧。可通过彩虹仙女能够联系到神灵吗?我还从未试过。这些神灵大人们会不会因此而生气呢?
我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说:“请帮我联系泰森吧,他在独眼巨人的铸炉那里。”
水雾发生波动,接着出现了一个画面,赫然是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此刻他身周一片火海,如果不是独眼巨人,有多少条命也被火烧死了。泰森站在一块铁砧前,正在锤打一柄通红的铁剑。他的身后有一个大理石围成的窗户,窗外是黑黢黢的海水——原来这里是海底啊。
我大声喊:“泰森!”
由于丁零当啷的打铁声和呼呼的大火声,泰森没有听见我的呼喊。
“泰森!”我多加了几分力气。
这回他听见了,猛地转过身,那颗独眼吃惊地睁大。看见是我,他欣喜地说:“波西!”急忙放下手中的铁剑,跑过来想给我个拥抱。
画面一阵晃动,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说:“泰森,这是彩虹信息。我本人并不在场。”
“哦。”泰森又回到画面中,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哦,是这样啊。”
我问:“最近怎样?工作还行吧?”
泰森登时两眼放光,兴奋地说:“我太爱这份工作了!你看!”他空手拿起那柄滚烫通红的铁剑,“这剑是我打造出来的!”
“真不错。”
“我还把名字留在剑身上了呢。就在这儿。”
“太酷了。你常和爸爸见面吗?”
泰森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难得见一回面。爸爸很忙,整天为战争操心。”
“你说什么?”
泰森叹了口气,把手中的剑伸出窗户,热铁进入冷水中,哧的一声,立时产生了一大团气泡。等泰森收回来的时候,铁剑已经完全冷却了。“古老的海底幽灵们蠢蠢欲动。埃该翁(泰坦巨神时代掌管风暴的神——译者注),俄亥阿诺斯(泰坦巨神时代的海神——译者注),反正就是这些老家伙们。”
我有些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他提到的那几位都是在泰坦巨神时代统治海洋的神灵。如今随着巨人王克洛诺斯的力量逐步壮大,这些神灵们又回来了。这可不是好消息啊。
我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泰森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们正在为美人鱼大军制造兵器。明天早上前就要造出一千多把剑。”他看了看手上的铁剑,叹气说,“古老的幽灵们在保护那艘坏船。”
我说:“你指‘安德洛墨达公主’号吗?就是卢克的那艘船?”
“是啊,他们把船藏匿起来,令人很难发现。就连爸爸的龙卷风暴都拿它没有办法。否则,爸爸只要动动手指,就能令那艘坏船葬身海底。”
“要是那样就好啦。”
泰森似乎想起什么,忽然精神一振,说:“安娜贝丝呢,在你那儿吗?”
“哦,这个嘛……”
我的胸口就像被大锤狠狠锤了一下。在泰森心目中,除了超级美味花生酱外,最喜欢的当属安娜贝丝了。我不忍心把安娜贝丝被掳走的事告诉他。我担心他在悲伤之下会把炉火都熄灭掉。于是我支吾说:“哦,不……她现在没在我这里。”
“代我向她问个好!”
“没问题,”我强忍泪水,“我一定把你的问候带给她。”
“还有,波西,别担心那艘坏船。它要开走了。”
“什么?”
“它要开去巴拿马海峡!很远的地方啊!”
我紧皱眉头。卢克要把他那艘魔鬼船开往那里?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沿着东海岸巡航,四处招募混血者,并且训练他的魔兽大军。
“好吧,”我心里有些不踏实,“那……那很好啊。”
这时,铸炉内忽然传出吼声。泰森吓了一跳,慌忙说:“我得回去工作了!老板要发飙了。祝你好运,哥哥!”
“好吧,你告诉爸爸……”
还没等我说完,眼前的画面就消失了。我独自站在房间内,孤单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当日晚宴上我过得很不开心。
虽然食物很丰盛,有烤肉,比萨饼和喝不完的汽水。照明火球和暖炉都烧得很旺,屋内暖洋洋的。不过,大家都得按各自的分区就座,这样一来,我只能孤零零地坐在波塞冬席上了。塔莉亚也独自坐在属于宙斯的那一桌。即使这样,我们两个也不能凑成一桌。唉,可恶的营地管理条例。幸好赫菲斯托斯族、阿瑞斯族和赫尔墨斯族的人数也没有几个,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尼克和斯偷尔兄弟俩坐在一起,因为新生在没有被奥林匹斯诸神认领之前,都暂时归属于赫尔墨斯族。斯偷尔兄弟俩似乎在向尼克展开宣传攻势,大讲扑克牌的妙处。但愿尼克身上没什么钱吧,否则肯定要输得倾家荡产了。
貌似只有阿耳忒弥斯族的狩猎者们吃得很开心。那一大桌子人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宛若一个大家庭。若依坐在首席,自始至终都保持矜持,却也面含微笑。乌黑秀发上的银丝带令她显得格外光彩照人。我忽然觉得若依笑起来其实也挺好看的。比安卡也很尽兴,整个宴会期间她都在孜孜不倦地从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女孩儿那里学习格斗技术。那女孩儿就是白天同阿瑞斯族的小伙子发生冲突的那个狩猎者。那女孩儿讲到高兴处时就在比安卡身上重重地拍一下,比安卡也不介意。
吃完晚餐,喀戎依惯例先向诸神祭酒,然后才向狩猎者们致辞。宴会上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接着,喀戎正式宣布第二天晚上将进行夺旗“友谊赛”,这个消息获得的掌声倒是明显热烈了许多。
晚宴过后,大家各自回到宿舍。我疲惫不堪,头一沾枕头便进入梦乡。这一觉睡得真香。美中不足的是,我做了一个梦。
漆黑的夜晚,一个浓雾弥漫的半山坡。这里抬头看不见天空,闷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恍恍惚惚,我突然觉得这里就是地狱——看情形像是在一个山洞里,黑暗,无尽的黑暗。
我看见安娜贝丝吃力地往山上爬着。破旧的黑色大理石柱散落各处,似乎是某个大型建筑被轰炸后遗留下的废墟。
“锥刺!”山腰上响起安娜贝丝凄厉的叫声,“你在哪儿?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挣扎着爬过一面残垣,终于来到了山顶。
忽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卢克。他被压在碎石下,面色苍白,努力想站起来。环绕他身边的夜色更浓,雾气在疯狂地翻卷。他的衣服零落,几乎成了碎布片子。脸上布满了血痕,加之额头渗出的汗水,显得十分污秽。
“安娜贝丝!救我出来!求你了!”
安娜贝丝跑了过去。
我急得大声呼喊:“不要信他的鬼话!他是个叛徒!”
可是无论我怎么用力,在梦里丝毫也发不出声音。
安娜贝丝双眼含着泪花,就在她弯下腰想碰触卢克的脸庞那一刹那,忽然犹豫了一下。
她问:“出什么事了?”
卢克呻吟说:“他们把我丢在这儿。求求你,快痛死我了。”
从表面上看卢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可是他似乎在某种诅咒下苦苦忍受折磨,他的生存空间不断地被身边的浓雾压缩着。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安娜贝丝声音颤抖地问。
卢克说:“对,我不配得到你的信任。是我对不起你。可求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救救我,我快要死了。”
“别理他。”尽管不能发出声音,我仍忍不住张嘴大喊。卢克几次三番要置我们于死地,居然还觍着脸要安娜贝丝救他。
这时,卢克头顶上方的那片黑暗开始晃动,就像地震中快要倒塌的屋顶。大块大块的黑色石头如雨点般落下。安娜贝丝情急之下闪身冲了进去。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顶砸了下来。安娜贝丝双手上举,奋力举起那重达千斤的巨石。这不可能。她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卢克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喘着粗气说:“多谢了。”
“快帮我一把。”安娜贝丝吃力地说。
卢克没有理会。脸上的污物和血迹令他面目狰狞。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卢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对将要砸在安娜贝丝身上的巨石视若无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转身走开。
“救救我!”安娜贝丝哀求道。
卢克淡淡地说:“别担心。你的朋友马上就来救你了。你只是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千万要撑住,别死啊。”
漆黑的屋顶又开始晃动,死死地将安娜贝丝压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我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手里紧紧攥着床单。寂静的深夜里,只听闻汩汩的喷泉流水声。床头柜上的钟表显示此时恰好刚过午夜。
一个梦,预示了两件事:第一,安娜贝丝遭遇凶险;第二,这是卢克设下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