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蓝悦的生日宴回来后。

我提出了住校的要求。

「你又要乱折腾什么，江楚？」

她无限烦躁地看着我。

我总是能一句话就轻而易举让她情绪失控。

很奇怪。

她在公司里是冷静睿智的蓝总。

在亲戚面前是温柔大方的姑姑。

只有在我这，她暴躁易怒，冷漠无情。

以前我一直不懂这是为什么。

明明我才是她亲生的女儿。

明明，我才是最应该得到她母爱的人。

可她，残忍地在我面前把这些都给了别人。

终于，在蓝悦口中，我找到了根源。

我很冷静地告诉她：

「妈妈，我不是折腾，我只是不想继续在你身边了。」

我不想用我的存在伤害你了。

她冷笑一声：

「你不想在我身边了？所以，是我求你来我这的吗？」

我无话可说。

带着行李坐公交去学校的路上。

我忍不住把那封信又拿出来看。

那是一封遗书。

在我两岁的时候。

妈妈选择喝下一瓶农药。

好在舅舅正好来送东西。

及时把她送到医院抢救过来。

她醒过来时，舅舅舅妈抱着他大哭一场。

骂她傻，骂她不负责任。

就算江家所有人都是混蛋。

她别在乎他们就行了啊。

「傻丫头，你还有亲哥哥嫂子，还有侄女，我们都是最关心你在乎你的家人啊。」

舅妈声泪俱下。

年幼的蓝悦也在一旁，奶声奶气地说着「姑姑不要离开我」。

妈妈彻底醒悟。

「对，我不能死，我还有你们。」

厕所里，蓝悦好看的笑眼看着我：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姑姑不爱你了？」

似乎怕我不够聪明，自己想不清楚。

蓝悦直接点明：

「因为你姓江，你是江家的人，是逼着姑姑去死的仇人。」

8

妈妈怀着我产检时，医生暗示她肚子里的是个儿子。

全家满心欢喜，等待着我的出生。

可我呱呱坠地那天，是个女儿。

爸爸攥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第二天就出门打工了。

寒冬腊月。

奶奶不肯给她洗尿布，也不允许她烧热水。

她在月子期，因为无数次用冷水洗衣服。

终身手指都疼。

刚生完不能动弹的那段时间。

奶奶每天泡一碗方便面放到她跟前。

「要不是怕苛待死你了，孩子也活不了，我才懒得伺候你。」

爸爸将近一年后才回来。

带回的却不是赚回来的钱。

而是还不完的赌债。

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他却没有改。

即使回村了，也是赌房的常客。

下雨天，仓里的麦子要被淋湿。

她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去赌房喊他回来帮忙收麦子。

路上摔了好几跤。

也没有喊回来她的丈夫。

终于失望的她。

带着我离开了这个村子，这个家。

我们进城后。

一个人做起了服装倒卖生意。

去进货的时候，就把我托付给邻居的阿姨。

她给阿姨钱，阿姨也乐意照顾我。

她与生俱来的审美天赋和吃苦耐来的精神。

很快让她从夜市摆摊发展到有了自己的一家小店。

即使很忙。

但她是自由充实的。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

爸爸来了。

一次次要钱不成，他就砸店。

众人围观时，他高喊她在外面偷人。

孩子就是她偷人的证据。

不然，男孩怎么变成了女孩。

愚蠢又好笑。

他扣下了她的身份证户口本。

断了她开身份证证明的机会。

将她关进一个永远无法逃走的囚笼。

她试图留下我。

可连我她也没有留住。

那个嘴里污言秽语的男人，蛮横强硬地把我从她身边带走。

他说「只要孩子给我，你想滚多远滚多远，我再也不找你了。」

真奇怪。

他一面怀疑我不是他的孩子。

一面又要占有我。

失去一切那天。

她写下遗书，决定自杀。

结束这黑暗的一切。

命运是公平的。

上天让她被救下的同时。

带走了他的丈夫。

而我，也彻底失去了妈妈。

9

刚回她身边的时候。

我对城里生活很不适应。

我洗澡完，她上下打量着我，问：「换内裤了吗？」

我羞赧。

摇摇头。

她把手里的干净内裤丢给我：

「去换，你如果跟着我还像以前那么不讲卫生，就别住在这。」

我点点头，我去换。

衣食住行，言谈举止，她讥讽我的每一个生活习惯。

我告诉自己。

江楚，不要和妈妈置气。

妈妈一个人打拼事业很不容易。

她只是，不习惯你的到来。

她只是不善于和你好好沟通。

她是爱你的。

我进入了青春期。

身体开始发胖，脸上开始长痘。

我开心吃饭地时候，她伸筷子拦住我夹菜的手。

「少吃点肉，你都快胖成猪了。

你看你表姐悦悦，瘦瘦高高，多好看。」

是的，她带我和蓝悦一起出门。

试衣服的时候，店员会看着蓝悦试穿的新衣服。

夸「您女儿真随您，气质好，长得也漂亮。」

蓝悦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余光对我得意地笑。

她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完全不会顾虑，站在旁边的我听到会不会难过。

我入学第三个月时。

同桌说我偷了她的钱。

老师喊来她，想要当着双方家长，和两个孩子沟通这个问题。

以找到这件事的真相。

她到办公室时，我和同桌都站在墙边。

不由分说。

在我以为自己的靠山来了。

欣喜地望向她时。

她大步走过来，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转头，她向老师和同学家长道歉。

从包里拿出钱塞到同桌手里。

「抱歉，江楚从小跟着她乡下奶奶长大，被奶奶养出了很多坏毛病。

我回家后会好好教育她的，这钱是我替她还给你们的。

多余的部分，算是我的心意，希望你们不要再计较了。」

「我没有偷她的钱！」

我勃然大怒，第一次在她面前大喊出声。

我不能理解，不能接受。

我的亲生妈妈，为什么永远不相信我、保护我。

而是和污蔑我的人站在一起。

同桌妈妈表示理解的叹口气：

「看来这孩子不仅被养出了小偷的毛病，还嘴硬爱说谎，没礼貌对父母大喊大叫。」

「你真是辛苦了。那他爸爸呢？」

妈妈眸光一冷，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爸酒驾被撞死了。」

老师和同桌妈妈互看一眼，啧啧两声。

一个没有父亲，妈妈不爱的中学生。

在学校的日子的艰难，她永远不能体会。

她的态度，不仅清清楚楚地让渡出我清白的机会。

更加大了以后在学校里，我可以被任意欺负的尺度。

所以赵于阳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以为人生终于得到了救赎。

他是互助小组的组长。

会在课后时间，轻声细语地纠正我的英语口语发音。

在我生理期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拿走我的保温杯。

再回来时里边已经接满了热水。

我把对他的感激通通写进日记。

而这些文字，成为日后她发现时。

用来攻击我锋利的武器。

「江楚，你就这么下贱吗？才上高中就学会了勾引男人？」

很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她可以毫不在意我的感受，说出那些字字如针的话。

可是因为那封遗书。

我终于得到了释然。

算了。

原谅她吧。

毕竟，是我的出生，给她带来了无尽苦难。

10

我死后的第三周，她出院了。

蓝悦开车带着鲜花来接她。

我在旁边看着，甚至觉得。

她不爱我，爱蓝悦，是应该的。

蓝悦乖巧又嘴甜。

每一句都讨得她十分开心。

蓝悦的车也是她买的。

她送蓝悦的成人礼。

「姑姑，今天我想给你介绍个人认识。」

蓝悦的神秘，挑起了她许久来低沉的情绪。

「交男朋友了？」

蓝悦羞涩地低下头。

「想让姑姑帮我把把关。」

五星级餐厅里，灯光流转。

银色的餐具闪闪发亮。

她看着蓝悦身旁的刘纪：

「小刘，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以前时见过吗？」

刘纪谦虚地端起酒杯，说自己一个普通人，以前哪有机会认识蓝总。

蓝悦也开心地举杯加入。

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命里会成为一家人，第一次见面就会有亲近感。

我坐在她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们寒暄。

妈妈，你确实该早点认识他的。

因为差一点点，他要喊你的，是妈妈，不是姑姑。

11

出院后，她没时间再好好休息，就迎来了一场危机。

我自杀的事上了热搜。

我的遗书不断地被转载，引发社会上关于亲子关系的热烈讨论。

有人批评我心里承受能力过于脆弱。

这个年纪了，还能因为妈妈不爱自己，自杀。

有人表示共情，坦诚自己无数次，被亲生父母逼到想死。

也有人以我的例子自我警示。

表示一定要从小就处理好，自己和孩子的关系。

事情愈演愈烈。

妈妈也被扒出了她知名女装品牌创始人的身份。

「勇敢温柔地享受世界」的品牌概念。

和此事件中她的形象背道而驰。

为无数品牌粉丝诟病。

她的对家更是抓住机会，极力打压。

公司销量直线下跌。

公关部门焦头烂额。

连续几天，她都在公司忙到后半夜。

终于，她情绪崩溃。

在一个深夜，把笔记本重重砸在地上：

「江楚，为什么你死了都还要折磨我。

「你活着，每一天都让我回忆起过去，你带给我的痛苦还不够吗？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对不起。

我缩在角落，小声道歉。

我很想告诉她。

妈妈，我从来没想过折磨你。

事情不是我发布到网上的。

那封遗书，也不是我写的。

我渴望你的爱还来不及。

怎么会用那样的文字讨伐你。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可自己没有出生。

换你一生安宁幸福。

可是妈妈，我没有机会告诉你这些了。

......

事情在网上发酵的预期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

甚至波及到她最不想波及的人。

她的侄女。

有人把蓝悦的朋友圈转发到网上。

她无数次在朋友圈炫耀自己有一个好姑姑。

为了帮她庆祝生日，姑姑会提早一天结束出差。

连夜从国外飞回来。

姑姑送过她琳琅满目的奢侈品。

她和姑姑脸贴脸的亲昵合影。

与我在浴室割腕自杀惨白的照片。

被放到了一起。

人们纷纷开始声讨，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让我到临死前，都没有感受过母爱。

最严重的一次，有冲动的网友蹲守在蓝悦公司外。

朝她身上扔了鸡蛋。

蓝悦被吓到不敢再出门。

哭着向姑姑倾诉自己的委屈和害怕。

12

为了安抚蓝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