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唐太宗李世民问起大臣萧瑀(萧詧的孙子,杨广正妻萧皇后的弟弟,以“耿直敢谏”闻名历史),隋文帝杨坚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瑀回答:“克己复礼,勤劳思政,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坐论事,宿卫之士,传飨而食,虽性非仁明,亦是励精之主。”
<h2>性非仁明</h2>
杨坚是中国历史上最幸运的开国皇帝:
他的颠沛流离了大半生最终却成为西魏大将军的父亲杨忠,让他从出生之日起,就步入了北周的权力中心;
尽管由于宇文护的压制,他没能一开始就飞黄腾达,但是,这却让他得到了宇文邕的赏识,获得了国丈的身份;
正因为国丈的身份,他幸运的被宇文邕的宠臣们看重,成为摄政;
兴兵反抗的尉迟迥,非但没能动摇他的地位,反而为他最终篡位称帝扫清了障碍,当前辈王莽花费了二十多年时间来进行政治整合之时,他却只需要一年;
他完全继承了宇文邕的政治遗产,当他建立隋朝后,南北朝末期北方的分裂已经结束,“北强南弱”的局势越发明显;
当他最终决定要统一天下时,他的对手,居然是中国历史上最无能的亡国之主——陈叔宝,以至于,他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灭亡了南陈;
突厥曾一度让他寝食难安,但是,幸运的是,他有个叫做长孙晟的部下,以其翻云覆雨的政治手腕,帮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心腹大敌;
……
然而,当千年之后,我们回顾历史,却很难将“幸运”二字作为标签,安在杨坚的头上,相反,我们要感谢这种“幸运”,我们必须这样说,“幸运”的是,中国历史上,曾经拥有过杨坚这样的皇帝。
跟一般人不同,我准备从杨坚的缺点开始谈起。
当我们翻开二十四史,翻开《资治通鉴》,我们会发现,大部分的皇帝,我们想找他们的缺点非常容易,史官们会毫不留情的,不吝笔墨的,将这些皇帝的种种荒唐,曝露于史书之上——以至于近现代很多哲人感慨,中国人何其不幸,居然在这些玩意手下过了几千年!柏杨先生就将中国历史称为“酱缸社会”。
当然,柏杨先生此语不免过激,在我看来,我们能了解到中国皇帝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烂事,恰是中国政治文明的体现——试想,在特权社会,哪个国家的当权者没有乱七八糟的丑事呢?为什么只有中国的历史将其保留的如此完整呢?
我们赞颂民主制度时常说,民主政治的高明,不在于没有丑闻,而在于,一旦出现丑闻,这就会很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因此,对于中国的历史,我们同样可以说,中国政治文明的先进,不在于能够避免种种丑闻,而在于,大部分的丑闻,都会在千百年之后,成为后世之人的谈资。
然而,在史官们毫不客气的笔触下,我们要寻找杨坚的缺点,却显得极为困难。我翻遍《资治通鉴》,最后发现,如果硬要说杨坚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如此种种,都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苛。
所谓“苛”,于杨坚而言,就是他总是试图将所有事情都纳入自己预想的轨道上来,作为一个政治家,他缺乏一些弹性,他显得有些刻板,他没有恢弘的气度,他渴望他的国家、他的臣民、他的子女,都照着他的要求前进,他不能容许在这个过程里,出现任何的偏差。
下面,我们就来具体看看杨坚的这个“苛”字吧:
在前文的《使命》一章里,我们说,杨坚的重要任务,是重建一个价值体系。在漫长的乱世中,我们看到的,是道德的日渐沦丧,要说明这一点,我们窥一斑以见全豹,看看自六镇兵乱以来,中国的统治家族出现了多少次的骨肉相残吧:
北周时期:宇文护诛杀了自己的两个堂弟,宇文觉和宇文毓;而后,宇文邕又诛杀了他的堂兄宇文护;宇文赟即位后,对他的叔叔宇文宪痛下杀手;
北齐时期:这个我们前文已经讲了很多了,高纬诛杀其弟高俨;高洋诛杀三弟高浚和七弟高涣,堂叔高岳也为其所诛,六弟高演也险些倒霉;高演诛杀了他的侄子高殷;高湛诛杀了侄子高百年,而高浚、高涣之死,他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高澄则残酷对待他的弟弟们,尤其是高洋……
南陈时期:陈叔陵在陈顼驾崩的次日,用切药刀猛砍陈叔宝;陈叔宝的父亲陈顼夺得帝位,是因为干掉了其兄陈蒨的嗣子陈伯宗;同样的,陈蒨称帝后,也干掉了从北周回国的陈霸先嗣子陈昌;
南梁时期:萧绎干掉了其弟萧纪、其侄箫誉,间接逼死了萧纶,萧詧此后又报了萧绎的一箭之仇;而在整个侯景之乱中,萧氏子弟们,几乎都在围观,眼睁睁的看着宫城被侯景攻破……
而在六镇兵变期间,还发生了又一件人伦惨剧——胡太后杀掉了儿子元诩。
当然,有人会说,政治无父子,这当然是对的,但是,如南北朝这样,从六镇兵变(公元524年),到隋朝一统天下(公元589年),65年的时间,光皇室宗亲内部,就出现这么多的人伦惨剧,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由此可知,当时中国社会的价值体系,面临着怎样的巨大冲击。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杨坚采取了什么办法呢?他只用了一个字——孝。
大力倡导这个字的,乃是杨坚早年的宠臣苏威,曾经他对杨坚表示:“臣先人每戒臣云:‘唯读《孝经》一卷,足以立身治国,何用多为!’”杨坚对此颇为赞赏,并将此作为治国之本。
杨坚之所以如此看重一个“孝”字,是因为,这是传统道德的基准点,由这个“孝”字可以无限发散,由家发散到国,由子女对父母发散到臣对君,换句话说,“孝”其实是“忠”的根本,只有把“孝”稳固了,“忠”才能立足。
对这个问题,吕不韦在《吕氏春秋》里就发表过一番见解:
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植之谓,务其人也。务其人,非贫而富之,寡而众之,务其本也。务本莫贵于孝。人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死。士民孝,则耕耘疾,守战固,不罢北。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
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也。
为了贯彻这个政策,杨坚让苏威做“五教”,以教化民众,并开始树立典型;《隋书卷七十二》中,记载了隋文帝表彰孝行的多个典型,大家不妨一观。
当然,“孝”的目的是为了“忠”,所以,在“孝”和“忠”之间,杨坚也是通过实际行动,来表明了他的态度。在北周五王事件中,有个叫李安的人,曾经“大义灭亲”,向杨坚告发了其叔跟赵王的“谋反”情事,杨坚对此极为赞赏,还为此下诏表彰了李安的“忠”:
先王立教,以义断恩,割亲爱之情,尽事君之道,用能弘奖大节,体此至公。往者周历既穷,天命将及,朕登庸惟始,王业初基,承此浇季,实繁奸宄。上大将军、宁州刺史、赵郡公李安,其叔璋潜结籓枝,扇惑犹子,包藏不逞,祸机将发。安与弟开府仪同三司、卫州刺史、黄台县男悊,深知逆顺,披露丹心,凶谋既彰,罪人斯得。朕每念诚节,嘉之无已,懋庸册赏,宜不逾时。但以事涉其亲,犹有疑惑,欲使安等名教之方,自处有地,朕常为思审,遂致淹年。今更详按圣典,求诸往事,父子天性,诚孝犹不并立,况复叔侄恩轻,情礼本有差降,忘私奉国,深得正理,宜录旧勋,重弘赏命。
当然,对于杨坚所提倡的这个“孝”,朝内也有反对意见。
反对的人中,有一个叫何妥的,他是这么说的:“苏威所学,非止《孝经》。厥父若信有此言,威不从训,是其不孝。若无此言,面欺陛下,是其不诚。不诚不孝,何以事君!且夫子有云:‘不读《诗》无以言,不读《礼》无以立。’岂容苏绰教子独反圣人之训乎?”
何妥同志是苏威多年的政敌,他这个话,主要是为了指责苏威不诚实,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朝内某些知识分子,对这种生搬硬套的“孝”,是不敢苟同的。
反对的人中,还包括李德林,他的意见则更加击中要害,他认为“孝”乃人之天性,根本无需设教。李德林这么说,自有自资本,他青年时代有过“年十六,遭父艰,自驾灵舆,反葬故里。时正严冬,单衰跣足,州里人物由是敬慕之(十六岁”的表现,对于“孝乃天性”这句话,自是有其深切体会。
当然,也正因为李德林说话切中了要害,所以,大大触怒了杨坚,何妥反驳苏威时,杨坚只是一笑置之,而当李德林发言时,杨坚却勃然大怒,严词反驳:“……朕方以孝治天下,恐斯道废阙,故立五教以弘之。公言孝由天性,何须设教。然则孔子不当说《孝经》也。……”
李德林反对“设教”,并不是说他反对“孝”,而是说,他反对杨坚所提倡的“孝”,因为,杨坚和苏威所提倡的“孝”,乃是一种意识形态化的“孝”,是泯灭人性,口号式的“孝”,他不认为这样的“孝”能有什么意义。杨坚的这种“孝”,就是鲁迅在《狂人日记》里所说的“吃人的礼教”。
李德林说的有没有道理呢?当然是有的。苏威把这“五教”,不仅应用在了北方,还应用在了南方,试图全国推行,北方由于隋朝统治基础比较牢固,没有出现反弹,而在南方,老百姓对这一套就很不客气了——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由此可见,杨坚的这套意识形态式的灌输,并不得民心,然而,可惜的是,即便如此,杨坚本人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教化方式了。
从一个“孝”字,我们就可以看出杨坚的缺点,他治国过于条框化,缺乏想象力,显得生硬而刻板。当然,这跟他的生活背景是分不开的,十三年的寺庙生活,而后在北周政治圈中的浸淫,都造就了他严肃有余而活力不足的特质。
杨坚的“苛”字,还表现在他对臣下的猜忌上,《资治通鉴》记载:
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杨坚很重视对官员的监察,发现有过失,都会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这招很损,故意派人行贿,如果有哥们不长眼,那就对不起你了)。每于殿庭棰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这是杨坚最残暴的地方,喜欢在殿庭打人,有时候一天能处决四个,最牛逼的是,甚至有哥们因为过于仁慈,举杖打人不够狠,直接被杨坚拉出去砍了……)。
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上不纳。(高颎、柳彧都认为在朝堂上杀人不好,但是杨坚不听)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上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元曰:“重。”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捶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死。”上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后来还是杨坚问起了田元,说我的杖责重不重,田元说很重,还说明了为什么很重,杨坚这才不情愿的在殿内撤去了廷杖,才让有关部门接管了刑罚的工作)
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上宠高颎过甚。”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捶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廷杖是没了,但是杨坚还是抑制不住杀人的冲动,有哥们说了两句高颎的坏话,居然被杨坚活活用鞭子抽死,后来杨坚一想,有没有廷杖,反正都得杀人,干脆摆回来吧,还是廷杖用着比较顺手)未几,怒甚,又于殿廷杀人;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竟于殿廷杀之。上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不久后,又开始在殿庭杀人,甚至连劝谏的也一块被杀。但是可笑的是,杨坚不检讨自己,反而怪罪底下人不劝他)
这段描述,也表现了杨坚的特点,如萧瑀所说,他“性非仁明”,为人苛刻严厉,所以会屡有在朝堂上杖杀大臣的事例。
事实上,杖杀还只是小事,杨坚对大臣,还有个问题,就是“有始难终”,杨坚一朝的重臣,几乎很难会有“善始善终”的人,我们试举几例:
一、李德林。李德林于杨坚的意义,我想无非多言,没有李德林的辅佐,杨坚就不可能这么顺利地登上皇位。然而,对杨坚立下如此大功的李德林,他在隋朝年间的人生际遇,却至为悲惨。
自从李德林劝说杨坚不要诛杀宇文氏宗室开始,他的霉运就开始了,自此之后,他的官阶就一直原地踏步,甚至遭遇贬斥。平陈之战,李德林出谋划策,本有机会东山再起,但最终的结果……
《隋书·李德林传》最后一段,就详尽描述了李德林在杨坚时代的悲哀:
一、换房事件:初,大象末,高祖以逆人王谦宅赐之,文书已出,至地官府,忽复改赐崔谦。(本来王谦的房子是赐给李德林了,结果文书都出来了,又改赐给了崔谦)上语德林曰:“夫人欲得,将与其舅。于公无形迹,不须争之,可自选一好宅。若不称意,当为营造,并觅庄店作替。”(为了安慰李德林,杨坚表示,没办法,我老婆想要这套房子,所以给了他的舅舅崔谦(崔谦乃是独孤伽罗的舅舅),你也别去争,自己再选一套,没有好的,我帮你造一所也成)德林乃奏取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八十塸为王谦宅替。(于是,李德林表示要高阿那肱的房子来替换王谦的)
九年,车驾幸晋阳,店人上表诉称:“地是民物,高氏强夺,于内造舍。”(开皇九年,杨坚巡行晋阳,就有人申述,说这块地本来是老百姓的,结果被高阿那肱强夺去了造房子)上命有司料还价直。(皇帝就命令相关单位补偿老百姓的经济损失)遇追苏威自长安至,奏云:“高阿那肱是乱世宰相,以谄媚得幸,枉取民地,造店赁之。德林诬誷,妄奏自入。”(结果苏威同志居然以此为由,寻起了李德林的短,暗示李德林跟高阿那肱是一路货)李圆通、冯世基等又进云:“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李圆通和冯世基也说要追查赃款)上因责德林,德林请勘逆人文簿及本换宅之意,上不听,乃悉追店给所住者。自是益嫌之。(李德林就此中枪,他还不服,还拿出了原始凭据,表明自己是怎么换到这套宅子的,结果杨坚根本不鸟他,为此还更加嫌弃他)
(房子一开始是杨坚让李德林随意挑选的,还说就是没有合意的,还会帮他造,李德林就随便挑了一个,居然最后被苏威等人借此攻击,惹得杨坚大为不满,最后房子没了不说,还失去了圣眷。)
二、忤逆事件:
十年,虞庆则等于关东诸道巡省使还,并奏云:“五百家乡正,专理辞讼,不便于民。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上仍令废之。德林复奏云:“此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臣望陛下若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不然者,纷纭未已。”高祖遂发怒,大诟云:“尔欲将我作王莽邪?”(前文说过,对于乡正问题,李德林一开始是反对态度,但是,后来因为既然已经实行,他认为保证政府权威,不能朝令夕改,结果惹得杨坚大怒,居然扯出了王莽来,不知道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初,德林称父为太尉谘议,以取赠官,李元操与陈茂等阴奏之曰:“德林之父终于校书,妄称谘议。”上甚衔之。(李德林称自己是太尉谘议,结果被告发根本位不至此,只是校书而已,因为有冒官嫌疑,杨坚对李德林很不爽)
至是,复庭议忤意,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指责李德林不“弘”,就是说没有大局观)朕方以孝治天下,恐斯道废阙,故立五教以弘之。公言孝由天性,何须设教。然则孔子不当说《孝经》也。(搬出了在“以孝治国”这个国策上的分歧,指责李德林)又誷冒取店(换房事件),妄加父官(冒官事件),朕实忿之而未能发(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当以一州相遣耳。”因出为湖州刺史(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李德林被贬为湖州刺史)。
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预散参。待陛下登封告成,一观盛礼,然后收拙丘园,死且不恨。(李德林表示,不指望恢复原来的官职,但不想去湖州,想留在京师当个散官。他是想亲自见一见杨坚的泰山登封典礼,看完之后,他就告老还乡,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上不许,转怀州刺史(杨坚还是不同意,最终转为怀州刺史)。
(由于政见不一,李德林遭到了杨坚的残酷对待,一贬再贬,从内史令贬为湖州刺史,然后转为怀州刺史。)
怀州刺史任上什么情况呢?在州逢亢旱,课民掘井溉田,空致劳扰,竟无补益,为考司所贬。岁余,卒官,时年六十一。(真是喝水塞牙缝,哪哪都不顺,在任上居然遇到了旱灾,而且老百姓挖井也挖不出水,白白消耗人力,结果遭致考核单位的批评。一年多后,在任上去世,时年六十一岁)
李德林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总算他死后,杨坚还是念了旧情,让他享受了一下哀荣:赠大将军、廉州刺史,谥曰文。及将葬,敕令羽林百人,并鼓吹一部,以给丧事。赠物三百段,粟千石,祭以太牢。
二、苏威。杨坚时代,早年有所谓四贵,高颎、苏威、杨雄和虞庆则。苏威更是杨坚的股肱之臣,当年有人弹劾苏威,说他位高权重,所任多职,却从未举贤自代,结果杨坚连连发言,为苏威辩护:
上曰:“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举贤有阙,何遽迫之!”(表示苏威有更重要的事情,就算不能举贤,有什么好强迫的呢)顾谓威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对苏威表示,咱俩的关系,跟一般人不一样,只有你和我才能想一块去)因谓朝臣曰:“苏威不值我,无以措其言;我不得苏威,何以行其道?杨素才辩无双,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苏威若逢乱世,南山四皓,岂易屈哉!”(盛赞苏威对他的意义,表明二人是相辅相成,还说杨坚都不如他,到了乱世,就是南山四皓这样的著名隐士)
什么叫器重?这就叫器重!杨素也算有才了,但在杨坚看来,还是不如苏威;杨坚甚至认为,苏威这哥们,可类比于“南山四皓”。
所谓“南山四皓”,是秦末汉初的四个隐士,亦称“商山四皓”。
四个老爷子因为生逢乱世,所以隐居山林,后来刘邦建立了汉朝,多次请他们出山,都未能请动,刘邦屡屡引为遗憾。
后来,刘邦因为宠爱戚夫人,爱屋及乌之下,起了废立太子之意,想要废掉太子刘盈(吕雉的儿子),改立赵王如意(戚夫人的儿子)。当时吕雉对此极为恐慌,四处转腰子,不知道怎么办,后来无奈之下,去请张良帮忙。张良一开始不想掺和这事,后来实在是逼不过,便让吕雉去请“商山四皓”。
然后我们不妨引用《史记·留侯世家》,来看看“商山四皓”的力量: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这是西汉开国时期的故事,说刘邦想要换太子,张良和叔孙通连连劝谏,刘邦仍是抱此决心)
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刘邦生日开宴会,让太子侍奉,于是四个人仙风道骨的站在太子旁边)
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刘邦没见过这四个,问你们是谁)
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四人一一报上名号)
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兒游乎?”(刘邦很惊讶,我找了你们这多年,你们躲避我,怎么今天愿意辅佐我儿子呢?)
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四个人表示,陛下待人不礼貌,所以我们不来。而太子道德高尚,礼贤下士,天下人都愿为太子而死,所以我们就来了)
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刘邦表示,你们好好辅佐太子吧)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宴会结束,四人离开)
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刘邦目送四人离开后,找来戚夫人,表示,我本来想废掉太子,但是这四个人辅佐他,羽翼已成,动不得了,吕后真的是你主子了)
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戚夫人苦了,刘邦安慰她,要她帮他唱楚国的歌,跳楚国的舞)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戚夫人的这首歌,表达了对太子羽翼已成后的失落,表示自己已经没有办法了。唱了一会,戚夫人再度哭泣,刘邦没理他,离开了)
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表明太子之所以没有被更换,就是因为张良的这个计策)
就因为这“商山四皓”往刘邦面前一站,刘邦居然改了废太子的念头,这四位隐士在刘邦心中的分量,于此可见一般。
将苏威类比于“商山四皓”,确实也是因为这哥们当过隐士,尤其是在宇文护时代,不过呢,实事求是讲,苏威的本事跟“商山四皓”比,还是有差距的。
开皇九年,苏威母亲去世,去职丁忧,据说是“柴毁骨立”,杨坚又下诏书抚慰苏威:“公德行高人,情寄殊重,大孝之道,盖同俯就。必须抑割,为国惜身。朕之于公,为君为父,宜依朕旨,以礼自存。”其后又夺情启用。
宠信如此,后来呢?后来,因为苏威儿子苏夔得罪了何妥,何妥愤懑之下,告发苏威结党营私,经过蜀王杨秀和虞庆则的侦查,确有此事,杨坚于是拿出《宋书·谢晦传》中的朋党一事,让苏威宣读,苏威惶恐,但是,杨坚主意已定——于是免威官爵,以开府就第。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余人。
当然了,杨坚毕竟对苏威还是有感情,此后又启用了他,但是,对他的宠信再也没有恢复到此前的程度,苏威也因此几起几落。
杨坚后来对苏威的评价,就跟此前截然不同了:“世人言苏威诈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外人说苏威的清廉是装出来的,这话不可信)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但是他的性格凶狠暴戾,又过于求名,而且不容异己,这是他最大的毛病)”
杨坚对苏威的几段评价,也很好的表现了苏威在杨坚一朝的起起伏伏。
三、高颎。高颎跟杨坚的关系,就是一个字——“铁”。
高颎在平陈之时,带兵在外多年,有很多人给杨坚进谗,说高颎造反,但是,当高颎功成归来时,杨坚对他是这么说的:“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间也。”
高颎听见有人告他造反,也便请求辞职,结果杨坚表示:“公识鉴通远,器略优深,出参戎律,廓清淮海,入司禁旅,实委心腹。自朕受命,常典机衡,竭诚陈力,心迹俱尽。此则天降良辅,翊赞朕躬,幸无词费也。”(这评价高的,“天降良辅”都出来了,可见杨坚对其器重程度)
然后我们再来通过《隋书·高颎传》来看看高颎得宠的情况吧:
是后右卫将军庞晃及将军卢贲等,前后短颎于上。上怒之,皆被疏黜。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庞晃、卢贲,这二位都是很早就追随杨坚,并在杨坚篡政过程中立下大功的,结果还是斗不过高颎。杨坚对高颎高度评价,说他是面镜子,每次磨砺之后,都会更加清明)
未几,尚书都事姜晔、楚州行参军李君才并奏称水旱不调,罪由高颎,请废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亲礼逾密。(又有两个不要命的表示水旱不调是高颎造成的,但是不消说,这两人都因此倒了霉,高颎反而更加得宠)
上幸并州,留颎居守。及上还京,赐缣五千匹,复赐行宫一所,以为庄舍。其夫人贺拔氏寝疾,中使顾问,络绎不绝。上亲幸其第,赐钱百万,绢万匹,复赐以千里马。(杨坚出去巡行,高颎作为京中留守。杨坚回京后,就对高颎大加赏赐。甚至高颎的妻子贺拔氏有病,杨坚也放在心上,经常派人去探问病情。杨坚甚至亲自去高颎家,对他进行赏赐)
上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言及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军论功!”帝大笑,时论嘉其有让。寻以其子表仁取太子勇女,前后赏赐不可胜计。(后来平陈,高颎很谦虚,说功劳都是贺若弼的,我一个文人,不敢跟大将军论功。结果杨坚大笑,认为他谦让。为了表彰高颎的谦让,杨坚和他当了亲家,让他的儿子娶了太子杨勇的闺女)
时荧惑入太微,犯左执法。术者刘晖私言于颎曰:“天文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颎不自安,以晖言奏之。上厚加赏慰。(这回连术士的话都没用了,高颎因为术士的话上奏,杨坚还是赏赐抚慰)
突厥犯塞,以颎为元帅,击贼破之。又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缘此言颎欲反,上未有所答,颎亦破贼而还。(高颎作为元帅,出击突厥,曾一度长驱直入,还派人回朝清兵,当时很多人都说高颎要反,杨坚没有理会这种论调,而高颎也果然不负所托,破敌而还)
总之,从以上种种而言,高颎跟杨坚的关系,那是已经牢不可破了,这样的臣子,又没有苏威那样的个性弱点,最后会有什么后果呢?
在《炀帝篇》中,大家就会知道了。
四、虞庆则。虞庆则身为四贵之一,在杨坚一朝,也是穷极富贵,尤其是,我们在《炀帝篇》里会知道,他对平定突厥,有很大的贡献。
虞庆则会倒霉,是因为他没有眼力见,比如说这样一件事:
高祖平陈之后,幸晋王第,置酒会群臣。高颎等奉觞上寿,上因曰:“高颎平江南,虞庆则降突厥,可谓茂功矣。”杨素曰:“皆由至尊威德所被。”庆则曰:“杨素前出兵武牢、硖石,若非至尊威德,亦无克理。”遂与互相长短。御史欲弹之,上曰:“今日计功为乐,宜不须劾。”上观群臣宴射,庆则进曰:“臣蒙赉酒食,令尽乐,御史在侧,恐醉而被弹。”上赐御史酒,因遣之出。庆则奉觞上寿,极欢。上谓诸公曰:“饮此酒,愿我与诸公等子孙常如今日,世守富贵。”
这个故事里,似乎杨坚跟虞庆则还是和和乐乐的,但是朋友们,这只是表面,因为,任何一个皇帝,碰到虞庆则这样乱说话的,都会气不打一处来的。
杨素同志,本来是要给皇帝戴高帽的,即便这里头的意思,是要贬低虞庆则的功劳,但是,事情牵涉到皇帝,一般人即便不满,也一准儿会有场面话的——结果虞庆则呢?当着杨坚的面,居然争功起来了,明摆着不给皇帝戴高帽嘛,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头能高兴吗?
杨坚虽然不是个喜欢别人拍马屁的皇帝,但是,杨坚毕竟也是人,是人,就不能躲避恰如其分的马屁的诱惑,虞庆则这都不懂,能不倒霉吗?
因此,杨坚对虞庆则有看法,有机会,就会给他小鞋穿:
开皇十七年,岭南人李贤据州反,高祖议欲讨之。诸将二三请行,皆不许。高祖顾谓庆则曰:“位居宰相,爵乃上公,国家有贼,遂无行意,何也?”庆则拜谢恐惧,上乃遣焉。为桂州道行军总管,以妇弟赵什柱为随府长史。
(岭南李贤造反,杨坚准备让虞庆则前往平叛,结果虞庆则这小子没有眼力见,其他好几个人都请战了,他却没有反应,惹得杨坚很不高兴,还当面指责他。虞庆则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还是被派去平叛了,他的小舅子赵什柱作为副手)
什柱先与庆则爱妾通,恐事彰,乃宣言曰:“庆则不欲此行。”遂闻于上。先是,朝臣出征,上皆宴别,礼赐遣之。及庆则南讨辞上,上色不悦,庆则由是怏怏不得志。暨平贤,至潭州临桂镇,庆则观眺山川形势,曰:“此诚险固,加以足粮,若守得其人,攻不可拔。”遂使什柱驰诣京奏事,观上颜色。什柱至京,因告庆则谋反。上案验之,庆则于是伏诛。
(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虞庆则倒霉就倒霉在这个小舅子赵什柱上了,跟自己小妾通奸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还要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说虞庆则根本不想去,想要置他于死地。结果咧,别的大将出去征讨,皇帝都要设宴道别,热热闹闹,唯独虞庆则此行,杨坚摆臭脸,虞庆则也很不高兴。后来虞庆则抵达了临桂镇,随口说了说这里的地势,这里的军事价值,结果他的小舅子果断上报朝廷,又说他造反,杨坚随便查了查,居然就干掉了虞庆则……)
虞庆则伏诛一事,其实杨坚自己也明白人家没啥大罪,所以,后来高颎犯了事之后,杨坚才会念及自己诛戮太过,对高颎网开一面。
五、贺若弼。贺若弼会倒霉,也是因为“祸从口出”,太嚣张,不知进退:
弼时贵盛,位望隆重,其兄隆为武都郡公,弟东为万荣郡公,并刺史、列将。弼家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绮罗者数百,时人荣之。(贺若弼风光了吧?一家老小都是大官,家里也有钱的要死,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命好)
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既而杨素为右仆射,弼仍为将军,甚不平,形于言色,由是免官,弼怨望愈甚。(结果命好的贺若弼居然不识相,得陇望蜀,想要当丞相。后来看着杨素当了丞相,心里那叫一个不爽,后来终于惹恼了杨坚,被免了官,但是不满却又加重了)
后数年,下弼狱,上谓之曰:“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汝每倡言,云此二人惟堪啖饭耳,是何意也?”(杨坚质问下狱的贺若弼,我让高颎、杨素当宰相,你老是叫嚣,说他们是吃白饭的,什么意思?)弼曰:“颎,臣之故人,素,臣之舅子,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贺若弼这小子居然大言不惭,说这俩都是我老相识,我最了解他们,所以这么说。这话说得,好像杨坚就没有知人之明,是个任用庸臣的昏君了)公卿奏弼怨望,罪当死。(贵族们纷纷表示贺若弼不识相,应该诛杀)上惜其功,于是除名为民。岁馀,复其爵位。上亦忌之,不复任使,然每宴赐,遇之甚厚。(杨坚倒是感念功劳,只是将其除名,不久又恢复他的爵位,只是不让他当官罢了。但是每次碰到宴会,还是会重赏贺若弼)
开皇十九年,上幸仁寿宫,宴王公,诏弼为五言诗,词意愤怨,帝览而容之。(贺若弼果然不要命,在这样的喜庆场合,他居然还能写出一首“词意愤怨”的诗,也就那天杨坚心情好,才没出事儿)
从跟韩擒虎争功,到鄙视高颎、杨素,贺若弼的性情倒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这种性格,当然是历史上常见的要倒霉的性格。当然了,杨坚虽然对贺若弼不算好,但起码也不算坏,至少,贺若弼还活着。只是,贺若弼这张嘴,早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具体情况,详见《炀帝篇》了。
其实,贺若弼他爹贺若敦在临死前曾经要求贺若弼慎口:
父敦,以武烈知名,仕周为金州总管,宇文护忌而害之。临刑,呼弼谓之曰:“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且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锥刺弼舌出血,诫以慎口。(贺若敦祸从口出,被宇文护干掉,因为大志未成,抑郁而终,把平陈的期望,寄托在了贺若弼身上。在临死前,为了不让贺若弼重蹈他的覆辙,还用刺舌的方式,告诫贺若弼不要乱说话)
结果呢?贺若敦九泉之下,也只能苦笑而已了。
六、史万岁。史万岁是杨坚一朝对抗突厥的名将,但论其死法,也最为可悲:
开皇末,突厥达头可汗犯塞,上令晋王广及杨素出灵武道,汉王谅与万岁出马邑道。万岁率柱国张定和、大将军李药王、杨义臣等出塞,至大斤山,与虏相遇。达头遣使问曰:“隋将为谁?”候骑报:“史万岁也。”突厥复问曰:“得非敦煌戍卒乎?”候骑曰:“是也。”达头闻之,惧而引去。万岁驰追百馀里乃及,击大破之,斩数千级,逐北入碛数百里,虏遁逃而还。
(这件事我们在《炀帝篇》会有详细记载。史万岁不愧一世名将,跟达头可汗那么一照面,达头可汗一听他的名号,就吓得开溜了。史万岁于是追上前去,一通斩杀,大破敌军)
杨素害其功,因谮万岁云:“突厥本降,初不为寇,来于塞上畜牧耳。”遂寝其功。万岁数抗表陈状,上未之悟。
(结果好死不死,惹恼了杨素,结果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说突厥本来要投降,不想侵犯大隋的,只不过来放牧,言下之意是史万岁有冒功嫌疑。史万岁当然不爽,多次上表抗争,结果杨坚不鸟他)
会上从仁寿宫初还京师,废皇太子,穷东宫党与。上问万岁所在,万岁实在朝堂,杨素见上方怒,因曰:“万岁谒东宫矣。”以激怒上。上谓为信然,令召万岁,时所将士卒在朝称冤者数百人,万岁谓之曰:“吾今日为汝极言于上,事当决矣。”既见上,言将士有功,为朝廷所抑,词气愤厉,忤于上。
(赶上皇太子事件,朝内正在清除太子党。结果就在此时,杨素借此激怒杨坚,诬蔑史万岁去朝拜东宫;而杨坚居然上当,征召史万岁对峙。可怜史万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只知道要为自己的弟兄讨个公道,致使火上浇油,彻底把杨坚给激怒了)
上大怒,令左右暴杀之。(就这样,史万岁被杨坚处决了)
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悲惨的死法,一个大将,刚刚破敌而还,未见有尺寸之赏,却因为政敌的无端攻击,而被活生生打死在朝堂之上。
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更惨的是,杨坚在错杀他之后,并没有能给他平反,反而还特意下了道诏书,强词夺理,表明自己杀得有道理:
柱国、太平公万岁,拔擢委任,每总戎机。往以南宁逆乱,令其出讨。而昆州刺史爨玩包藏逆心,为民兴患。朕备有成敕,令将入朝。万岁乃多受金银,违敕令住,致爨玩寻为反逆,更劳师旅,方始平定。所司检校,罪合极刑,舍过念功,恕其性命,年月未久,即复本官。(这倒是件真事,也是史万岁军事生涯中的污点,当年南宁叛乱,进兵讨伐,史万岁本有机会毕其功于一役,但最后却收受了爨玩的贿赂,以使国家再遭刀兵。)
近复总戎,进讨蕃裔。厥达头可汗领其凶众,欲相拒抗,既见军威,便即奔退,兵不血刃,贼徒瓦解。如此称捷,国家盛事,朕欲成其勋庸,复加褒赏。而万岁、定和通簿之日,乃怀奸诈,妄称逆面交兵,不以实陈,怀反覆之方,弄国家之法。(这里就是杨坚的一面之辞了,人家史万岁追击对手,还不对了?打了胜仗回来,居然是“怀反覆之方,弄国家之法”?一个字——冤!)
若竭诚立节,心无虚罔者,乃为良将,至如万岁,怀诈要功,便是国贼,朝宪难亏,不可再舍。(标准的强词夺理)
其实,杨坚杀掉史万岁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错杀了,他也有所后悔,然而,杨坚在后悔之后,所作的事情,却是如此的令人寒心。
萧瑀评价杨坚,说他“性非仁明”,在史万岁事件上,可算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以上所列的大臣,无一不是隋朝的重臣,李德林帮助杨坚避开了夺权早期的种种陷阱;苏威帮他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高颎是其左膀右臂,文武全才,在开皇之治中,厥功甚伟;贺若弼为其平陈;虞庆则为其臣服沙钵略可汗(事见《炀帝篇》);史万岁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这些重臣,又有谁能善始善终呢?如苏威这样起起伏伏,高颎、贺若弼这样免职为民,在这些人里,居然都算是不错的结局,杨坚的“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也由此可见一般。
另外能说明杨坚之“苛”的,莫过于他的亲子关系,其中的详细情况,我们会在《炀帝篇》里有详细介绍。总的说来,杨坚和他儿子们的关系,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悲剧。
这就是杨坚,我们很难说他是一个完美的皇帝,他有很突出的人格缺陷,他犯过很多错误,他不能善待他身边的一些人,他最终也遭遇了惨痛的人伦悲剧,从性格特质而言,他跟明太祖朱元璋有类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