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序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无法想象,如果霍钰成出事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可能会想跟着霍钰成一起离开。
霍钰成痛苦到麻木的时候,林序只能抱着他,一次次地告诉他:“不是你的错,是偷工减料的错,是施工队的错。”
霍钰成说:“可他明明可以躲开的。”
林序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
霍钰成说:“只是因为我比他更有舞蹈天赋,而他太爱舞蹈了,所以他才会舍弃自己吗?”
“不是这样的……”林序忍住眼泪,“是因为你是他的师兄,你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先推开你,他想保护你。”
他们各有各的痛苦,在华蝶的头七过后,林序去了一趟公司,跟佟盐约法三章,全是不能怎么怎么样……他一一答应了,情绪崩溃到冷静的状态,佟盐看出他不对劲,说完约法三章的事情后就放他回家了。
林序回家之后,根本不敢也不想说约法三章的事情,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勒令”霍钰成当克制机器呢?
华蝶死了,他也很难过,可他不敢在霍钰成面前哭,怕他更加难过。他只能趁着洗澡的时候,借着哗哗水声的掩护,在浴室里痛快淋漓地哭一场,他出来之后不敢看霍钰成的眼睛,自己把头发吹干,就爬上床假装睡觉了。
这些天来,其实两人都没法在凌晨两三点前睡着,哪怕他们十一点就上床了,他们只是各自闭着眼睛,想着那些沉甸甸的事情,并且假装自己睡着了。
为什么要假装呢?因为害怕自己没睡着的事情被对方发现,会让身边的人担心。于是乎哪怕睡得僵硬了,也不敢翻身,哪怕真的忍不住要翻身了,也要演得像是睡着之后的翻身那样,翻个身还要装模作样地嘤咛一声,假装自己真的睡得很熟。只有在完全背对对方的时候,他们才敢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就这样挣扎着、挣扎着,直到困意完全席卷,将他们带入半梦半醒的世界,那里面光怪陆离,都是恐怖可怕的意象。
他们在清醒和迷茫之间挣扎,往往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来了,醒来也没什么事做。霍钰成暂停了跳舞的工作,林序也在放假,到了这种地步,连最爱的音乐都无法成为他的避难所了。
他们终于有了很多的时间,在房子里面陪伴彼此,但这跟他们想要的东西截然相反,闲暇带来的不是放松和舒适,而是更深的疲惫。
林序和霍钰成对彼此的每一个笑,都是在粉饰太平。
华蝶去世半个月后,霍钰成被舞团叫去了剧院,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他去了,一直忙碌到了晚上,林序原本是想去剧院门口接霍钰成的,但他想到了约法三章,最后还是没去。他没想过,这又是生命中一件后悔得永远不会忘记的事情。
霍钰成很晚才回来,而且还换了一身衣服,林序记得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不是这套,便问:“你怎么换衣服了?你穿出去的那套呢?”
“弄脏了。”霍钰成扯了扯嘴角,“不好处理,所以买了套新的凑合着穿。”
有什么从脑海中闪过,但是林序没有抓住,他说:“这样啊,我做了宵夜,是绿豆沙,你要不要吃一点?”
霍钰成点了点头,林序去给他倒了一碗,霍钰成吃完了,说:“我去洗澡了。”
林序说:“好。”
“很晚了,你不用等我,先去睡觉吧。”
“……好。”
林序躺在床上的时候,左眼皮一直跳,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些什么,但是他想不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好像变得迟钝了,脑袋已经有点转不动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霍钰成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装作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看他。
“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还不是很困,我帮你吹头发吧。”林序爬起来,他很久没有给霍钰成吹头了。
“好。”
吹头的时候,林序注意到霍钰成穿了一条长的睡裤,可这个天气,霍钰成一般都是穿五分长的睡裤,林序心中疑云丛生,问:“你怎么穿这么长的睡裤,不热吗?”
“最近腿有点凉,所以穿了长的。”
林序再次选择相信了霍钰成,直到他看到了那个来源不明的视频。
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提着热水壶,在离霍钰成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将热水壶整个砸了过去。
霍钰成凭借人类的本能快速避开,但他躲避的速度终究慢了一步,他躲开了热水壶,但是没能躲开热水壶里迸溅四射的滚烫热水,不是水滴般的一点,是大面积的洪流。
那个男孩是林序的粉丝,他冲上来推搡霍钰成,大喊道:“霍钰成,你想红想疯了吧!林序根本就不是同性恋,你不要踩着你的朋友上位了,那些照片根本就是你发的吧……林序真的是瞎了眼睛,才会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有路人拉开了疯狂的男孩,霍钰成只是呆滞地戳在原地,他没有还手,也没有反驳。
他感到钻心的疼痛,从膝盖和大腿处传来,烫伤不是小事,但他没法第一时间去处理。
男孩被人抓住了,还在拼命喊:“你再怎么利用林序,也不可能比他更红!林序才不是同性恋,你为什么要一直在蹭他的热度,不管你怎么蹭,你的舞蹈水平也就那样,你根本跳不出好的舞蹈,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等男孩骂完了,霍钰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没有报警,只是去医院处理了烫伤,他去商场买了套新衣服穿,然后回家,假装无事发生。
他不想再站在浴室门边,听见里面跟水声混合在一起的哭声了。
林序看到砸热水壶那个视频的时候,同时看到了很多针对霍钰成的黑评,以前他总是乐观地想着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因为互联网总有新的新闻诞生,但他错了,他顺着冰山一角,挖到了潜藏在海平面下的巨大恶意。
【妈的,你们看到最近的那张照片了吗?霍钰成死死地抱住林序,林序想走都走不了,好恶心啊。】
【霍钰成是单恋林序吧,这个死同性恋。】
【泼热水的小伙泼得好!得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廉耻的人了。】
【说不是蹭热度的看看啊,林序在世界巡回演唱会的时候,霍钰成根本没有什么新的作品出来,都是在靠老本……他这段时期最火的作品就是跟林序的拥抱照,你们品,你们细品?】
【啊啊啊啊啊林序怎么还看不清霍钰成的为人啊?这种朋友赶紧绝交吧,不远离等着过年吗?】
……
哪怕他不愿意相信,但骂霍钰成的有起码一半的人,都是他的粉丝。
他们坚信林序没有跟霍钰成在一起,一切都是霍钰成在自导自演,在蹭林序的热度,目的就是想红,想出名。可是霍钰成在舞蹈界已经很红了,林序真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明明最爱霍钰成的人是他,可到了现在,带给霍钰成那么多伤害的也是他。
他很想问问霍钰成,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被袭击了,他烫伤了?霍钰成可以不追究,但林序一定会报警,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粉丝,哪怕那个人还未成年。
他们曾经亲密得无话不说,但现在却无话可说,不敢越雷区,只敢说一日三餐的琐碎,但这些事很快就能说完了,整间房子一起陷入沉默。
林序想,这次是热水壶,下次呢?万一是硫酸?又或者是别的有害物质,他怎么对得起霍钰成,怎么对得起毛玉兰,怎么对得起这份长达十五年的感情?
他在洗手间里面看了很久的恶评,久到霍钰成以为他肠胃不舒服,过来敲门问他有没有事。
林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我没事。”他只能勉强维持这三个字的平稳了。
他感受到霍钰成在门外停了一会,然后脚步声响起,再远去。
当天晚上,林序直到凌晨三点也没有睡着,他听到霍钰成绵长的呼吸声,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翻过身,面朝背对他的霍钰成,单手环住了他的腰。
林序将脸埋在霍钰成的背后,那曾是他最坚实的依靠,他说:“对不起。”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很快便消融在了溶溶夜色之中。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然后喊他:“宝宝。”
霍钰成好像是睡熟了,一动不动。
林序将脸往后仰,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沾湿他的衣服,霍钰成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啊,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他?
第二天一早,林序说自己去公司一趟。
霍钰成说好。
其实林序不需要去公司,他也没打算去公司,他只是想找个地方独处,他现在难以看向霍钰成的眼睛,他太害怕了。他希望独处一日,能够让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减轻一些,他不贪心,真的,他没想让恐惧消失,只是希望它能少一点而已。
放过我吧,林序坐在公园的一棵大树后面,心想,如果爱有天意,放过我们吧。
因为前一晚几乎一夜未眠,这一晚林序顺利睡着了,在凌晨一点半的时候。
可他在凌晨两点十几分就醒过来了,自噩梦中惊醒,他在梦中走向悬崖,一脚踏空,然后他就醒了,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他以为霍钰成去洗手间了,可他等了十分钟,也没有等到霍钰成回来。
林序也起了身,他在屋子里面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霍钰成。
他走出了房子,走廊也没有人,他看到了虚掩着的楼梯间门,似有所感,林序往楼梯间走去。
林序轻轻地推开了门,这扇门很乖,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林序光着脚,霍钰成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霍钰成坐在楼梯上面,他背对着霍钰成,手中燎起一缕烟雾,他在抽烟。
一阵剧烈的疼痛攥住了林序的胸口,他无声地淌出了两行冷冰冰的眼泪,他跟霍钰成在一起那么多年,霍钰成是从来都不抽烟的。
林序看见窗外的月光拂过树梢,落下一片利刃似的影子,插进霍钰成的左边肩胛骨,那贴近心脏的地方。
事情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从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的时候。
林序回想起这大半年间发生的种种事情,百结千愁都汇成了一个疑问——
他们只是相爱,为何要受千夫所指?
林序好想像《薄荷糖》的主人公那样,站在火车铁轨上面,大喊着“我要回去”!他多么想回去,接住那第一颗呼啸而来的子弹。
可是谁都没有时光机器。
林序赤脚缓步走下楼梯,他走到霍钰成的面前,在低一级的阶梯上蹲下来,仰视着他:“我们……分手吧。”